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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 新官上任

    恩师明鉴。凡古之良将练兵,必教之枪棒,后以军纪束之,赏罚明之,方得如臂指使,所向披靡,孙子云风林火山者是也。学生观吕涣真练兵,但见徐如林,不见疾如风,但见不动如山,不见侵略如火。不教习军士枪棒,反令学字,此所谓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耳!由此乃见,所谓“吕小娘子”者,言过其实,不过尔尔。

    ——《旧朝辽东塘报节抄·天启元年·黄承中与熊经略书》

    黄承中没有穿着官服,仅仅身穿一套简朴的布衣,他身后跟随的五名书吏也是如此,然而就是这样的着装,他们走在东江岛上也引起了百姓们的一些注意——岛上不是百姓就是兵,从来没有这样读书人装束的。

    水兵在前方带路,领着黄承中一行人来到了军营,看门军士一见有生人来,立刻将他们拦下,不让入内。

    “小娘子有令,除我东江军军士外,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营!”

    “闲杂人等?哼!”黄承中挥挥手,自有后面的书吏呈上告身和名帖,“本官是朝廷任命的东江镇按察佥事,如何算得闲杂人等?”

    “我不识字,不知道什么按察前事按察后事的,吕小娘子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还有没有王法了?”黄承中怒道,“这东江镇还归不归朝廷管?你们吕小娘子的话难道比皇上的圣旨还管用吗?”

    听见黄承中拿皇上来压,老实巴交的看门军士总算态度软了一些,说道:“那......也要容小人进去通报小娘子,小娘子准了才能让进。”

    “不能通报!”黄承中态度坚决地说道,他本来就想在吕涣真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观察一下东江军的训练情况,这一通报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眼见把门军士不让进去,黄承中只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军营大门。

    “黄大人。”身后一名书吏扛着黄承中所有的行李,此番已经劳累不堪了,“既然军营进不去,不如咱们先找一处落脚的......”

    “不用!进不去军营,难道就看不到里面在干什么了?”黄承中左顾右盼,发现了一处小山包,于是便带着气喘吁吁的书吏们爬了上去,总算能够看见军营中校场上的练兵景象了。

    此时,东江军正在进行着队列训练,一支支队伍在教官们的监督下进行齐步走练习。此时的东江军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步子已经走得颇为整齐了,绕着校场迈起步子来,气势非同一般。

    “好齐的步子。”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名书吏不由赞叹道。

    “你懂什么,走齐步子能打仗吗?”黄承中呵斥道。他从心底里也不得不赞叹东江军步子整齐,然而他久随熊廷弼经略辽东,从未见过哪支部队像这样训练的。明朝是个重文轻武的时代,黄承中这样的读书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一见到吕涣真练兵的方法是他未曾见过的,几乎立刻得出“吕涣真不会练兵”这样的结论来。

    黄承中一行人在军营外头的山包上鬼头鬼脑地察看,很快便引起了沈猫儿的警觉。她悄声对吕涣真说道:“吕姐姐,咱们营外头的山包子上有人在偷看咱们练兵,可能是鞑子的奸细。”

    “训练正常继续,不要打草惊蛇。”吕涣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你带一队人偷着出营,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东江军的训练相安无事地继续进行,黄承中一行在山包子上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沈猫儿已经带人偷偷出营,从背后摸了过来,被绑住时,黄承中还没将“我是朝廷命官”这几个字喊出口,就被一把堵上了嘴,被军士们绑成了粽子带进军营了。

    “吕姐姐,就是这几个人。”沈猫儿将这几个俘虏扔进了地牢,等待吕涣真发落。

    “你要是需要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东西的话,交给我就是了。”

    “我先审审看,不开口再交给你。”吕涣真说道,“来呀,先搜身!”

    这一搜身不要紧,却把那委任状、告身和名帖一一搜了出来,这一堆物件摆到吕涣真面前时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帮人竟然是朝廷命官!

    “快松绑,把堵嘴的布条都摘出来!”

    黄承中出身士绅家族,家里仗着有功名一直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嘴里的布条一被摘下来,他立刻破口大骂道:“吕涣真!你侮辱朝廷命官!我要参你一本!不!我要参到你进诏狱!”

    “是......是我失察,让黄大人受委屈了!请随我来,这地牢不是说话的地方,容我给黄大人沏茶赔罪。”

    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吕涣真赶忙将黄承中引到了议事堂,命左右将为数不多的茶叶拿出来泡上,招待这位从京师远道而来的按察佥事黄承中大人。

    张凤仪、袁殊等众将也听令从校场上赶来,面见这位新来的黄大人。

    “女子也能为将?真是不成体统!”黄承中心中不以为意,看着议事堂下站立的诸将,他带着尚未平息的火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在看这东江镇代总兵吕涣真,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姣好,却并没有同龄闺中小姐们的那份柔弱气质。她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一种传统士子难以理解的活力,这是一种独特的魅力,可是在黄承中这里,一切他不能理解的东西都被他本能地划分为歪门邪道。

    “这吕涣真竟然如此年轻就能代行总兵一职,内阁那帮人简直是在胡闹!”黄承中心里暗暗不满道。

    而吕涣真看着眼前这位二十七八岁年纪的黄大人,心中也是充满了无奈。黄承中走路一板一眼,坐姿四四方方,一看便是个认死理的儒生,这让吕涣真好不无奈,她深知按察佥事这一类监察官虽然品级不高,地位却不低,他们虽无实权却可以“风闻奏事”,若是他一道弹劾的折子递到朝廷去,说是东江镇立刻要翻天也不为过。

    “真是的,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人物来掣我的肘?”吕涣真暗自嘀咕道,“难道还嫌东江镇所处的局面不够凶险吗?”

    吕涣真言语十分恭敬地向黄承中介绍了东江岛的诸将。总兵虽然是明朝武职中等级最高的差委官,可在大明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吕涣真还是要对区区六品文官的黄承中言语恭敬,她可不想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得黄承中弹劾她。

    然而,将领们对黄承中的到来反应十分冷淡。尚学礼这种从军多年的老兵,以前在军中就没少吃过监军瞎指挥的苦头;而至于张凤仪、沈猫儿、孔有德这样曾经是平民的,更是对“狗官”们深恶痛绝,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咳......”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吕涣真清了清嗓子,“黄大人初到东江,还没有地方歇息,我立刻给黄大人安排住处。”

    “不着急,容我再对同僚们说几句话。”黄承中踱到大堂中央,颇有底气地开口道,“众位将士,我黄承中是朝廷任命的东江镇按察使。既是朝廷任命,就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狗官。”张凤仪小声嘀咕道,“又掉书袋开了。”

    “东江镇虽孤悬海外,但是诸位也要心系圣上,心系朝廷。”黄承中继续训话道,“不可因为远离京师便误了人臣本分,今后我等便为同僚了,可若是有谁敢忘却君恩,有大逆不道的言行,我黄某人的笔也是不会轻饶的。”

    说罢,黄承中风风火火地走出了议事堂,留下诸将们面面相觑。

    “君恩?我呸!”孔有德率先说道,“当年他朱皇帝欺负咱们辽人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有君恩这玩意儿?要不是吕小娘子,我们早就死得连尸骨都找不见了,还他妈君恩?我操!”

    “闭嘴!不许乱骂!”吕涣真赶紧制止道,“黄大人是按察佥事,能够风闻奏事,你们都知道吧?”

    “以后都对黄大人恭敬些,要是因为言语上的冲突让咱们东江镇被参了折子,那可就是上万人吃不上饭的大事了,千万脑袋要放清醒些!”

    东江岛上的建筑都是新建的,因此没有什么气派的大宅邸,都是形制类似的民房,就连吕涣真本人的住处也不比普通老百姓的大多少,不过是多了个书房、房间稍微大些罢了。吕涣真原本对于黄承中住在哪里十分发愁,谁知黄承中却要求和吕涣真一样住在军营里即可。

    “你身为总兵,住处也就如此,我乃是监军,更应当同甘共苦才是。”黄承中方才被绑的火气还没有消,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不好看,但却能听出来诚恳,“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们住哪里,我就住哪里。不过你要拨出个厅堂来做我的按察司衙门,以做日常理事之用。”

    这一番话,倒是令吕涣真对黄承中有些另眼相待了,他是个死读书的儒生,可也具备着传统儒生应当具有的一些美德,这在出现过“水太凉”典故的晚明文官界,可谓是十分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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