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麻遇得到哦!”杨锋望着那肖刚的山堡骂道。
杨锋是虎字营帐下塘骑什长。作为秦良玉麾下最精锐的力量,虎字营中设有专门的塘骑队伍,负责侦察、捕俘、渗透等等工作。纵使白杆兵皆为精锐,有些工作也不是普通军士做得来的。虎字营是白杆兵中的精锐,而塘骑则是虎字营中的精锐。
杨锋今年二十七岁,却已从军十年,是军中老兵。十年军旅生涯,他帐中攒有人头三十八颗,凭借军功从底层小兵爬到了塘骑什长的位置,在军中颇有些威名。当日秦良玉聚集众将议事时的那副地形图,就是杨锋这帮人画的。
“老子日你麻的肖刚,建个这么高的土堡。我兄弟伙些几个绕了好几圈,愣是没看出破绽来。”此时的杨锋领着手下七个军士,正匍匐在距山堡一里外的小山沟里,借着植被和夜色的掩护,仔细观察着里头的动静。
杨锋是秦邦屏最信任的塘骑头领,在所有散出来的塘骑中,杨锋的队伍是离肖刚的山堡最近的。他队中除去他自己共有九人,有两人在几里外安全的地方看着马匹,其余七人随杨锋徒步到此,探查敌情。
“这么个易守难攻的堡,咱们要是硬打上去,得死个好几百弟兄哦!”杨锋身边的一个年轻军士轻声附和道。
杨锋啪的一下在那军士额头上打了个爆栗,轻声骂道:“小猴子!你娃儿净晓得乌鸦嘴。老子当了这么些年的兵,秦将军啥子时候让咱们一仗死过好几百人嘛!”
小猴子委屈地说道:“我讲实话嘛!那山堡堡那么些高,要打上去可不得死人哟!”
“那是你娃娃还小,不晓得用兵。”杨锋白了小猴子一眼,“强有强的打法,弱有弱的打法,都跟你这么想,那叫送死的打法!”
其他塘骑弟兄们都压住声音吃吃地笑了起来,小猴子还要再争辩,杨锋却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把手一举道:“都莫做声!”
杨锋家本就是山中的猎户,再加上多年的塘骑生涯,他的身上有一种探知周边危险的本能。
有大虫?是蛇?是飞鸟?杨锋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四周山林的动静。
可是在小猴子这等新兵听来,四周只有晚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
“日麻!”杨锋突然双眼睁开,目眦欲裂,“快低头!”
杨锋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小猴子往地上一拽,与此同时,只听得四周林中“砰砰砰”响起弩机发射的声音,弩箭从左右两个方向呼啸而来,石柱军塘骑这边一片惨叫声,三个军士身中数箭倒下,小猴子被杨锋一拽,避开了射向要害的一箭,那一箭噗呲一声插进了小猴子的大腿,鲜血涌了出来。
“杨哥!”小猴子又惊又怕,大声叫了起来。
一通弩箭射完,两边山林中响起人语:“弟兄们,杀官军啊!”
“麻卖皮!贼人还他妈的有暗哨!兄弟们,抄家伙!”杨锋怒吼道。
肖刚也曾是把总出身,领兵经验丰富,在老巢周边派了不少原酉阳兵部下作为斥候暗哨,防止有人偷袭,没想到今晚,正好撞见了杨锋这队人,于是便从背后两侧发动了偷袭。
杨锋与剩下的能动弹的弟兄共有四人,他们各掣兵器在手,有苗刀、骨朵、镰刀等,形制各异。塘骑的武器与普通军士的不同,可以根据自身的喜好来装备。
“杀!”伏击者从杨锋这伙的左右两侧袭来,杨锋目光一扫,对方有十人之众,身穿简易的竹甲,手持藤牌腰刀,看那架势不像新手。
“哼,是肖刚手下的酉阳兵斥候。”杨锋吐了口唾沫在手心里,握紧了手中苗刀刀柄,摆出性命相搏的架势来
“顺子,小吴,你俩对付左边来的贼人!阿天和我对付右边来的!”杨锋咬牙切齿地大声命令道,“咱们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敌众我寡,可杨锋等人没有丝毫畏惧,如虎狼一般地扑向了敌人。
“杨哥,我也来!”小猴子挣扎的爬了起来,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把飞刀,见肖刚面前一贼人的藤牌没有完全遮蔽住脑袋,他右手迅捷地一掷,那飞刀狠狠的刺进敌人的左眼,又穿透了眼球,扎进大脑,那斥候当场毙命。
塘骑皆是军中精锐,小猴子虽在塘骑中算是新兵,可也是靠着自己身上的真本领才得以成为塘骑的!
“小猴子,杀得好!”杨锋一声大吼,冲进敌人当中,手上那把三尺七寸长的苗刀,如游龙般挥舞起来。
......
清晨,石柱军继续拔营前行。距离秦良玉率军从石柱县城出发已经过去了三日。大军今日便可行进到忠州境内,最多明日就能到达肖刚的贼巢下。
“母亲,我军随军所带的六百石粮草,已经食用过半了。”许缨在马上向秦良玉汇报道。
“无妨,今日我军进入忠州境内,依吴大人意思,我军向忠州知州衙门要粮即可。”秦良玉说道,“你去知会一下后军统领秦民屏,叫他遣人往知州衙门要粮。”
“孩儿遵命。”许缨纵马去了。
这几日吕涣真与秦良玉待在一块,实打实学了些行军的学问。在何处扎寨、队伍如何、粮草怎么分配、卫生问题怎么处理、三军如何通信......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每一项都影响着一场战斗的成败与否。吕涣真曾经率领过红字营三百人出征,与此时秦良玉率三千多人出征的难度完全不同。若是不知如何行军,只怕是部队还没到地方开打,自己就哗变了。
远处,一员塘骑疾驰而来。塘骑们是部队的眼睛,有他们在,部队就不怕迷路,也不怕中伏。
这几日来,塘骑们在部队周边疾驰,不时地向秦良玉汇报着各种消息,吕涣真也已经习以为常。
“禀将军!”那塘骑策马来到秦良玉跟前拱手道,“我军前方塘骑的一个十人队中了叛军的暗哨!”
“什么?”秦良玉惊道,石柱军的塘骑皆是军中精锐,这些年来只有他们伏击别人的份儿,哪有被伏击的。“损伤几何?可惊了叛军?”
“怕是......”那塘骑皱皱眉头道,“怕是惊了敌军。那十人队只有四人生还,其中有一个还被射伤了腿。”
肖刚这只狐狸,不可小觑!吕涣真心道。那日在蓬东堡,肖刚一夜之间,瞒天过海从南墙跑到北墙发起进攻,若不是秦良玉来救,几乎将蓬东堡攻陷。这暗哨肯定也是肖刚布下来防备官军来剿匪的。
“这下不妙,咱们的塘骑已经被那肖刚察觉到了。”秦良玉摩挲着腰间的刀把叹道。
“将军!咱们应当急行军,尽快围住贼巢!”吕涣真急道,“他既然察觉了我军,说不定会弃了贼巢,往别处遁走啊!”
“他不会!”秦良玉冷笑道,“他能修建个那样的山堡,就说明其志不在小。我看他是想自恃武力,纠集山中苗蛮,做个巴东巨匪!”
“传令!前军秦邦屏部急行军赶到肖刚贼巢,只是围住,不要强攻!”
“得令!”那塘骑领命去了。
与此同时,在前军统领先锋虎字营的秦邦屏也收到了前方塘骑中暗哨的消息,当他看见一身是血的杨锋等人策马返回时,更是感到心疼不已。
“杨锋!你个小子。”秦邦屏不等杨锋一行人近前,便大声问道,“怎么样,你受伤没有?”
“有几道口子。”满脸血的杨锋无力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我莫得事,就是手底下的兄弟伙些死了一大半。”
除了在离山堡几里外看马的两个军士,在前方与肖刚斥候遭遇的八个人中,只有杨锋和受伤的小猴子活了下来,他的十人队中,如今只剩了四人。
“你小子没事就行!”秦邦屏叹道,“我以后还要仗着你打探敌情呢。”
杨锋的眼睛渐渐湿润,眼泪充满了眼眶:“打探打探,我打探了个锤子。手下的兄弟些死得了,还惊了那个叛军头子肖刚,现在他们都晓得我们来打他们了。我杨锋对不起将军!”
“杨锋啊,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了,男子汉大丈夫,别淌马尿!”秦邦屏安慰道,“惊了就惊了,打什么紧?咱们石柱白杆兵三千多人,会给你手底下的兄弟们报仇的!”
杨锋也不再多言语,在马上抱拳行了个礼,便骑马回到了行军队列中。他前脚入列,后脚便有塘骑来到了秦邦屏身边。
“禀秦将军!夫人命前军虎字营兵马急行军包围贼巢,只包围,不强攻!”
“好!老子正要给杨锋手下弟兄报仇呢。”秦邦屏马鞭一扬,大喝道:“虎字营,急行军队列,往鸡笼岩前进!”
虎字营军士们走路变跑步,向肖刚的贼巢急行军而去。
......
山堡外这场小小的伏击战,在黎明时分便被告知了肖刚。他正在房中抱着抢来的女子呼呼大睡,听见斥候来报,赶紧从床上坐起。
“你,你说说。”肖刚坐在床上,指着下面跪着的斥候头子问道,“那伙官军的塘骑身手如何?”
“非常好。”斥候头子心有余悸地说道,“弟兄们用弩伏击他们,当场射死三个,射伤一个,结果在后面的肉搏当中,他们剩下的四个人拼掉了咱们七个弟兄!”
“麻卖皮的,都是废物点心!”肖刚骂道。这次的伏击战死了的七个斥候,都是一直跟着他四处劫掠的酉阳兵旧部,他们对肖刚忠心耿耿,战斗力也强。虽说现在肖刚手下有一千多人,可是真正能打的战斗力,却只有那四百酉阳兵,这四百人可是死一个少一个,也难怪肖刚心疼。
“人呢,也让他跑了?”肖刚继续问道。
跪着的那斥候头子磕头如捣蒜道:“跑了两个!”
“哼,你若是把他们都杀了,官军也就不知道我们惊了;那伙塘骑要是把你们斥候都杀光了,那我也就不知道有官军要来剿咱们了。”肖刚冷冷的说道,“现在倒好,两边都没死绝,官军知道咱们惊了,咱们也知道官军要来了。”
“肖爷,我查过了那些尸体上留下的腰牌。”那斥候头子磕头道,“这些塘骑是石柱土司秦良玉手下的人。”
“哦,是秦良玉那老娘们儿啊。”肖刚冷笑道。
“肖爷,石柱的白杆兵可是厉害得紧,咱们要不先避一避?”
“避你妈避!”肖刚骂道,“他石柱兵厉害,咱们酉阳兵也不是吃素的!就咱修的这个山堡,来一万人都打不下来。”
肖刚的心思是,若是能凭借地利,打退来剿匪的官军,成为一方巨匪,再收拢周边山区的苗蛮,扩大自己的势力,说不定朝廷没辙,能在此地设个宣抚司,让自己也能有个世袭的土司当当。
土司,就是土皇帝!
“赶紧的,招呼弟兄们起来准备守城。”肖刚命令道,“老子倒要看看她秦良玉手下那些兵,要怎么打得下我这山堡!” 20008/107165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