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辰时,秦良玉军队开拔返回石柱。黔江县城百姓夹道欢送,李安平也率乡绅员外一直将大军送至城外一里处。
秦良玉身为石柱宣抚使,只管辖石柱一地,与黔江县互不统属,然而却是从三品的武职官阶,比李安平的一个正七品的小小知县要高得多,就算是那重庆知府吴尚功来了,也不过正四品的官阶,比那秦良玉也是稍矮一些。结好上官,对李安平来说总是有益无害的。
吕涣真见黔江县百姓夹道相送,不像是李安平安排好的,心中暗暗钦佩。明末军队大多军纪败坏,时间更晚一些的左良玉、贺人龙等军阀,麾下军队所过之处更是如同匪盗蝗虫一般,致使民众视官军如同贼寇,也是明朝丧失民心的原因之一。
而秦良玉手下军士,不但装备精良,人人披甲,更是纪律严明,驻扎在黔江县城的这几日,对百姓秋毫无犯,难怪离开时百姓夹道相送。
民心向背的力量,吕涣真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重庆地界多山,山路行军极易队形散乱,然而秦良玉大军始终三人一排,队伍严整。全军多步行,只有秦良玉一人骑马,军士披甲行军,依旧健步如飞。粮草辎重,则是由中军的辎重队用独轮车载运。
这些军士多手持长枪,因枪杆为白色,故称“白杆兵”。白杆兵的名号在整个明末历史里都是响当当的,读过历史的吕涣真知道,这支队伍平播州、战后金、剿流寇,在秦良玉的带领下立下了赫赫战功,这军容果然与普通的明朝卫所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是手下能有五十个这样如狼似虎的军士,蓬东堡一战,说不定父亲就不用战死了。吕涣真在心中暗暗叹道。
傍晚时分,大军已行到涪州彭水县地界,秦良玉命令部队在彭水县城以北十里的郁江边安营,部队埋锅造饭,各依号令。
吕涣真很自觉地伺候秦良玉卸甲、更衣等等事宜,她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秦良玉将军的贴身侍女了,这些也都是分内之事。再说,秦良玉再是将军,也毕竟是女子身,若让普通军士来伺候卸甲更衣,多有不便。
“姑娘家的,就是伺候得细心些。”秦良玉笑着说道说道,“哪像我那不成器的大儿,让他给我卸个甲,也要手忙脚乱个半天。”
想到马祥麟那虎头虎脑、大大咧咧的形象,父亲死后多日脸上不见表情的吕涣真终于也是抿嘴笑了一下。原来,这次出征,一直是马祥麟在承担着本应是侍女所做的工作啊,难怪自己来到秦良玉身边后,马祥麟喜笑颜开的。
“我原本是有个贴身侍女的,跟了我不少年了。只是大军出发前我派她做信使往重庆府去了,随后李知县的求援便到,我大军只能立刻开拔。若是那侍女在我身边,就不必让祥麟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来服侍我了。”
“小马将军那日一马当先,攻破敌阵,小女在堡墙上是看见了的。战功卓著,理应受赏。”吕涣真一边伺候秦良玉更衣,一边说道。
“他不如你啊。”秦良玉叹道,“能组织城防,又能博战杀贼。蓬东堡的城防我后来去巡视了一圈,对付流寇可谓是滴水不漏。若不是经验尚浅,被贼人偷了北墙,怕是不我等需要援军就能守住了。”
吕涣真只是谦虚:“乡野民女,安敢当将军如此谬赞?”
吕涣真的谈吐也让秦良玉觉得疑惑,小小总旗家的女儿,应当是请不起闺塾先生的,吕重本人也应该文化水平不高,女儿的谈吐辞令,却如同读书人一般,实在奇怪。
“吕涣真,我问你。”秦良玉穿好了衣服,转身认真地说道。“你可学过打仗、读过兵书?”
吕涣真摇摇头道:“蓬东堡荒僻小堡,安能学到行军作战的法门?小女只不过跟着堡里的王总旗,粗浅地学过三年枪术罢了。”
在吕重战死后,王石因蓬东堡一战的战功,荣升总旗,担任了蓬东堡新任的管队官。
秦良玉点头道:“原来如此,能在那一战击杀贼人六名,你的枪法不可谓不高明。王总旗也是一条好汉,怪不得能教出来你这样的徒弟。”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营中开始举火,不一会儿便要传令就寝了。吕涣真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大明,都没有入过军伍,她自己也深知,听从号令、遵守军规这一方面,自己还需要好好学习一番。
“吕涣真啊,你既然从未学过打仗,现在随我在军中行走,如何安营扎寨、整肃军纪、严明号令都要好好观察,记在心中。”秦良玉突然开口道。
“小女……小女不是将军的侍女吗?”吕涣真疑惑道,“为何要学习行伍之事?”
秦良玉微笑道:“你武艺高强,天赋异禀,若是习得战阵之道,虽是女子亦能为将!”
这话从同样身为女子的秦良玉口中说出来,格外具有说服力,秦良玉自己便是从小文武兼修,最终在封建王朝的大明,成为一方名将的。
“就算不能为将,懂些行军打仗的道理,也可为我在帐中赞画,省去我不少的精力。”
吕涣真明白了,原来秦良玉并不是真的身边急缺一个侍女,而是见自己身怀武艺,在指挥作战上又颇具天赋,不愿埋没才招募至身边的。见秦良玉如此栽培自己,吕涣真又是眼睛一酸,拜倒在地。
“小女屡受将军大恩,又蒙受将军栽培,粉身碎骨亦不能报!”
“快起来,哎呀!”秦良玉赶忙扶起吕涣真,“这些天你都跪我多少次了?这些繁文缛节,军中向来不用。”
此时,中军传来号令,除巡夜军士外,余下人等就寝。
“听吧,号令来了。”秦良玉笑着说,“跋涉辛苦,你快去歇着吧,先从遵守军令开始学起,后面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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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大军离开了彭水县,进入石柱宣抚司地界。
秦良玉的“宣抚使”一职,又被称作“土司”,是明王朝设立在诸多少数民族聚集地用于处理当地复杂的民族关系的。土司是世袭武职,所辖地方大多享受朝廷各种政策优惠,对于土司的统治,朝廷往往也不横加干涉,所以土司可以说是当地的土皇帝。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土司拥有如此大的权力,用得好可以便宜行事,按本地实际情况制定相关政策、造福一方百姓;用得不好,便是横征暴敛,为祸一方。
一进入石柱地界,吕涣真便感觉眼前一亮。石柱各处关口的守军,都不像别处明军那样吊儿郎当,军纪涣散,而是神气十足、士气旺盛。这些守军认认真真地盘查入关商贾、百姓等等,符合条件的便立即放行,也不会像其他地区明军那样收受“过路银”。这些守军中汉人苗人各居一半,却都一般的军纪严明,浑如一体。
石柱各地村庄众多。晚明时期匪盗遍地,为安全起见百姓大多迁入屯堡或是县城中居住。石柱村庄众多,足可见其境内匪患已经基本绝迹。
从彭水进入石柱,吕涣真还有一样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官道的质量焕然一新。彭水那边坑坑洼洼的官道,到了石柱这边却是平坦宽敞。路上商贾众多,同样是汉苗参半,却各自相安无事,汉族与少数民族在石柱仿佛同为一家,足可见秦良玉治下之清明。
“巾帼英雄,名不虚传。”吕涣真在心中赞叹道。“怪不得能练出白杆兵这样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队伍出来,原来是有这样一块富庶安宁的根据地啊。”
傍晚时分,大军终于进入石柱县城。虽然同样名为“县城”,可是这石柱县城却比那黔江县城要大得多,几乎要赶上重庆府的规模了。城墙高有两三丈,带有瓮城、马面、女墙、敌楼等防御设施,不论来犯敌军是如何精锐,这石柱县城都是轻易攻不进来。
将士们各自回营,吕涣真随秦良玉交割完军务后,来到了宣抚使府邸。
“祥麟,吕姑娘现任我贴身侍女,你乃是我军中伍长,按照我军军章,你二人乃是同级。你当以同级之礼见之,不得欺侮,听到没有?”秦良玉严肃地说道
“知道啦,娘。”马祥麟替秦良玉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吕姑娘,日后你是我娘的贴身侍女,住在我府上,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要多多指教啊。”
吕涣真微笑道:“小女身份微鄙,不敢言指教。初到府上不知礼节,还请小马将军多多包涵。
马祥麟“嘿嘿”一声,没有答话,只牵着马在前头大步流星地走着。 20008/10716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