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烂眼的家在唐家坟茔前面不远处的泡桐坡。坡上是一大片歪歪扭扭的老泡桐树,坡下是一条深沟,长着繁茂的低矮植被,只听水响,不见沟底。就是尚家沟。坡上有两间东倒西歪的屋子,那就是冯烂眼的住处。
方脑壳这次抓捕游击队情报组有大功,李得发奖励他十大大洋。为了今后还有更大的收获,方脑壳用半个大洋给冯烂眼买了几瓶糖泡子酒。既是感谢,也像是投资。
刚走到坡头,就看见偷鸡贼杨秃子在泡桐树林里一躲一藏的,就像一个人在水里沉浮。方脑壳喝道:“杨秃子,你不地道,大白天就要偷人家冯烂眼的鸡吗?”
反正都被发现了,就出来吧。杨秃子就闪身出来,说:“方兵爷,你还不知道?大白天对于冯烂眼来说,就是晚上啊。这时候他正睡的打呼噜。我不偷他的鸡,我能去偷哪家的?”
方脑壳就咬牙切齿骂杨秃子,说:“杨秃子,你这人真可恶,偷鸡还偷出道理来了。人家就一个打更的,你给人家留两只鸡做伴不好?打鸣不好?挨坟茔这么近,壮胆不好?”
杨秃子就笑,杨秃子说:“方兵爷,你不知道,冯烂眼养着鸡也是个浪费的。”
方脑壳说:“咋就浪费了?”
杨秃子说:“嗨,给你讲个冯烂眼的笑话吧。有次冯烂眼喝酒,发现缺下酒菜,就到鸡窝里逮只鸡,连毛带肉塞进灶嘴里去烤。他就一边烤鸡,一边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喝醉了。等他醒过来,那只鸡早成为一坨碳了。你说是不是浪费……”
方脑壳说:“浪费也是浪费在人家灶嘴里,灶神爷吃了,总比你狗东西吃了好。”
杨秃子这时候突然看见方脑壳手里还提着酒水,就说:“方兵爷,不如我去偷只鸡,正好下你的酒?”
方脑壳想了一会,也好,正好把冯烂眼叫起来一起喝酒,就算是感谢了。方脑壳说:“一只恐怕不够。”
杨秃子说:“好,那就两只吧。偷一只是偷,偷两只也是偷。”
方脑壳说:“坡下是尚小娃家,就偷他家的吧。”
杨秃子说:“哎,尚小娃可是尚保长的亲戚,偷得偷不得?”
方脑壳说:“偷得!”
杨秃子就顺坡下去……
曾剪刀突然出现在祥凤源布庄柜台前的时候,把掌柜的汪尺子吓了一大跳。汪尺子看左右无人,才开始斥责曾剪刀,说:“组织并没有唤醒你,你跑来干什么?你知道绵水县城现在有多少军统特务吗?”
曾剪刀假装买布,说:“紧急情况,水至情报组组长林河生叛变,柳聋子也被捕了。”
汪尺子一边用尺子熟练的量布,一边说:“知道了。你赶快回水至,什么也不要做。记住,你只是个裁缝铺的掌柜,不要节外生枝。”
曾剪刀买了半匹上好的呢料,付了账,满意地离开。在布庄外面警戒的年轻伙计小四,机警地盯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曾剪刀离开,小四才又回到店铺里面。
小四说:“掌柜的,刚才又看到义字堂那个三只手汪小手了。”
掌柜的说:“你不要去惹他,不要去惹义字堂。最近事多,特务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小四说:“知道了。”
曾剪刀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水至场。林河生他是熟悉的,这之前,曾剪刀也不知道林河生竟然是情报小组组长。就这么个人,他怎么就是情报小组组长呢?曾剪刀想不明白。柳聋子跟曾剪刀无交集,但他的确注意过这个几乎不说话的老头。想不到他还是自己的同志,并且表现得令人钦佩。
柳聋子被封啸天抓了,定然是九死一生。或者说,是无生了。曾剪刀心里一阵阵痛,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曾剪刀正在沉思的时候。常守业拿来一份附着名贴的请柬,请柬说“兹定于本月初九日宴聚”,地点“仙客来酒家”。名贴分别是“义字堂圣贤二爷张清”,以及“陕甘汉西曹满屯曹员外”。
这个“义字堂”的张清,那是久闻大名。可是这个曹满屯又是何许人也?一个陕甘人士为什么要在水至场请客?这个水至场莫非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下午往家走的时候,在“三棵构树”碰上尚保长。尚保长十分热情地与曾剪刀打招呼。尚保长打个拱,说:“嗨,正要到场上找一个有身份的人问个情况呢。巧了,就碰上曾师傅了。”
曾剪刀与尚保长并无太多的交往,偶尔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而已,咋今天尚保长恁般客气?且有讨好的嫌疑。曾剪刀客气地拱拱手,说:“尚保长客气了,何事不明,说出来,看曾某知道不知道?”
尚保长就从口袋里掏出带名贴的请柬,说:“曾师傅你看,就是这请柬,让我有许多的不明白。”
曾剪刀就笑,说:“这个,我也收到了,看来水至场稍微有点头面的人都收到了。只是不明白他们这是何意?是不是?”
尚保长点头,说:“是呢!”
曾剪刀就笑:“管他呢,是鸿门宴也得去啊!是不是?”
尚保长又点头,说:“也是呢!”
尚保长急着又问:“那需要送礼吗?送多少合适呢?”
曾剪刀想了想,说:“还真是个问题。到底是婚丧嫁娶?还是寿诞?还是乔迁?还是开业?还是高升?都不得而知啊。这样吧,还是先备着,到时候再看大家的。”
曾剪刀匆匆走了,尚保长客气地说:“多谢曾师傅指点!”
而在绵水县城,冯学海与“杜鹃”约好了,傍晚时分在北城边公园“读书台”交换情报。情报涉及“围剿”的最新安排。
冯学海特地换了一身灰色府绸衣衫,软底鞋,早早的,就到了北城边公园。他先四处随意走了走,实则是观察行人和环境。看着与往昔并无异样,就在“读书台”侧面一棵粗松底下打起“四十八式”太极来。
太极“四十八式”,冯学海并不见得打得有多好,但勉强算个熟练圆润吧。不像初学者,一招一式之间衔接生硬;但也没有高手那样的行云流水。
一套“四十八式”太极拳还没有打完,就见一个着戎装的军官悠闲走来。他不看任何人,只对公园里的景感兴趣。在石桥边停下,看水;在老树旁停下,看枝;在亭子边流连,看翘檐处的流云……四周转了转,就信步上了“读书台”。
冯学海并不是第一次与“杜鹃”接头了,他们彼此都认识,就避免了对暗号之类的麻烦事。
冯学海打完太极“四十八式”,做了收式,就准备要上“读书台”的时候,发现一个便衣躲在一棵大桂花树后面,正瞄着这边呢!
不好,“杜鹃”被盯上了。
冯学海是清楚的,最近军统特务突然多了起来,不仅是黑衣队变得比之以前更加难缠,而且“柳溪小酒馆”的“任六指”好像也比以前更加活跃,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下线报告,“任六指”敢这样做,极有可能已经铺了第二个窝。目前来看,“达令洋服”值得怀疑。
接头是不可能的了。目前的问题是,“杜鹃”同志发现危险没有呢?不管他了解不了解目前的处境,如果按照正常程序的话,应该示警的!
冯学海知道“杜鹃”是个戏迷,对不少京剧名段,川剧折子戏都比较熟悉,是能够张嘴哼哼的那种票友。冯学海清清嗓子,开始唱“霸王别姬”里最著名的一段: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山河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宽心饮酒宝帐坐
螳螂捕蝉却后有黄雀
螳螂捕蝉却后有黄雀……
“杜鹃”在“读书台”上听的过瘾,自然而然的手足都走起了板。但是他突然感到不对啊!哪来的后面两句?好一个“螳螂捕蝉却后有黄雀”,“杜鹃”立即明白了。往“读书台”下扫视一圈,呵呵,果然看到一个家伙靠在桂花树后正抽烟,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新手。“杜鹃”放心了,这定然是“任六指”搞的鬼……
冯学海太极练完,又练了一会口,随便唱了几段京戏,就悠闲地离开了。
而在水至场,张清,曹满屯的“初九日宴聚”活动,封啸天,李得发都没有出席。封啸天派大手去参加。临行时,封啸天对大手说:“只管吃,只管听,莫说话。”除此之外,唐绍和唐老爷子也没有出席,唐影代唐老爷子位。
开席之前,张清和曹满屯端杯敬酒,终算解了大家的疑惑。张清说:“徐子光徐老爷已经把他的庄园、田地全部作价,一并出让给陕甘汉西三道梁子曹家坪的曹满屯曹员外。我张清在这桩交易中作了中人,也是画了押的。今天在这里再次做个见证,也算告知了诸位乡党仁兄先生大人了。”张清拱手一圈,言简意赅。
曹满屯也说了几句,他说:“川地水至场,有我不少陕甘老兄弟,我是打小就欢喜这儿山绿水清,空气柔和。现如今也是机缘巧合,我曹满屯要和大家同喝一河水了,还请关照!”
随后,曹满屯拿出了地契交割文件,中人文件,以及自己的身份文件,等一一展示给众人看。
曹满屯拿着各种文件在宴席之间走了一圈后,抱拳道:“感谢大家的见证和捧场,今天就是个见面席,一律不收礼物礼金的。”
张清和曹满屯给大家释了疑,原来并不是什么“鸿门宴”。且还不收礼物礼金,大家一下子就畅快起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甚是热闹。
张清小口喝酒,心里却想,水至场的事终算落了幕……
大手酒足饭饱回到庄园的时候,封啸天正在东厢的书房等他。大手说:“大哥,你猜怎么着?”
封啸天急性子,说:“我不猜,你说话。”
大手说:“卖了,徐家把什么都卖了。庄园,田,地,全部卖给那个陕甘人了。”
封啸天说:“你是说那个曹满屯?”
大手说:“就是,张清做的中人。今后水至场就没有徐家了,多了个曹家。”
厉害呀!厉害呀!在水至建义字堂分舵,果然是虚晃一枪。原来他们真正目的是这里,是金蝉脱壳!封啸天有些愤怒,才把你徐耀祖当个对手,你却莫名的消失了。封啸天说:“义字堂果然厉害,这一招玩的漂亮!”
大手却鄙夷地说:“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耍手段,偷鸡而已。” 19609/10850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