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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如烟

    徐耀祖已经适应了光线昏暗的监牢,但由于天气越来越热,这越来越浓烈的气味,他无论如何是适应不了的。有狱卒从旁边经过,徐耀祖就十分谦卑的叫住,然后说:“兄弟啊,这个王怀忠王县长多久才能醒啊,我实在是受不了这里了啊。”

    那狱卒就讥讽他,说:“乡长老爷,受不了也得受哈!我哪知道你说的那些,我不认识王县长李县长的。上面叫我看人,我就看人,上面叫我放人,我就放人……”

    徐耀祖也知道,这个狱卒说的是实话。但徐耀祖逼闷的实在是不行了,他大声喊道:“可我他妈也说的是实话呀!我受不了这里了,要杀要剐你们就快些吧!”

    这时走过来一个老狱卒,老狱卒看看四下无人,塞给徐耀祖一个纸团,老狱卒叮嘱道:“徐乡长,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老狱卒是个好人,徐耀祖看他眼神就知道了。

    老狱卒走后,徐耀祖展开那团纸,上面写到:耀祖吾侄,不幸遭厄,谎报污蔑,均不可认,保重身体,真像大白。莽幺爸!

    连莽幺爸都惊动了,看来这事如果仅仅从误会处考量,那是说不通的了。定是有人成心害我!徐耀祖对莽幺爸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时期。

    徐耀祖记得,小时候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读书,他每天惦记的是,走半天路也要去和封啸天那帮野孩子玩。但父亲却瞧不上封家,说封家门风好勇斗狠,迟早会出大事。目前看,父亲还是有些眼光的。徐耀祖是被父亲硬送到县城的童军学校寄宿的。八九岁的孩子,连个鞋带都系不来,什么都不懂,但什么又都要自己弄,而且只有周末才能回家,真是苦了徐耀祖。所以,那时候,徐耀祖恨死父亲了。但每到周末,就是自己的节日,莽幺爸总会和一个叫清哥的、或是一个叫浑哥的人来接他。莽幺爸身材高大,双臂有力,一接到他,就把他架在脖子上,在县城的街道上快走疯跑,“骑马马”,“放飞机”,“掂肉蛋蛋”……徐耀祖就在莽幺爸的脖子上格格格格的笑。那是他最美好的童年!

    水至场有三条河流交汇,分别是清水河、黄水河、欢耳河。河流虽说都是河流,却也像人一样,有着不同的性子:清水河清,静水流深;黄水河黄,水急漩涡多;而欢耳河,河水清浅,总是滚荡着无数小浪花,就它话多,总是哗啦哗啦说不完。张纸火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那么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地方的命运。水至三河交汇,注定了这地面上就会有三条龙蛇相斗。

    没事的时候,老百姓就试着给三条龙蛇安名定位。封怀礼,现在的封啸天,封家,算龙蛇之一吧?封家先祖来自陕甘,祖辈曾在妖雾沟淘过金,在干梁子打过猎。儿子辈在军队厮混过,纠结好汉几个。有钱,有地,有枪,且家风彪悍斗狠,有斗劲。应该算!

    徐子光,目下的徐耀祖,徐家,肯定也是龙蛇之一。据说,徐家从曾祖时起,每年腊月三十晚上就有一个传统:一家人围着一盆炭火算土地账。土地亩分数增加了,就一人一碗肉吃。若还是土地亩分数没有增加、甚至减少了,那一家人就都没有肉吃了,只有一人一碗白饭,连下饭的菜都没有。徐家就这样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励精图治,终于成为水至场拥有最多土地的地主。此其一。其二,有表老爷毛方玺旅长在外周旋,徐家各种事体自然手到擒来。徐耀祖能当上水至场的乡长便是例证。虽说毛如烟死去多年,毛方玺对徐子光也多少还有些闲气,但对于徐耀祖,毛旅长却是十分看顾。有一次,徐耀祖去军营拜访毛方玺,毛旅长说:看到了姐姐的影子!弄得徐耀祖差点更咽。其三,说来就复杂些。虽说“义字堂”舵把子徐子莽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徐家,但毕竟一笔难写个徐字。如今,对内可能还有些误会,但若还是一致对外的话,徐家的实力,即使放眼到绵水,放眼到三水,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如果徐家不算龙蛇的话,谁还敢算?

    另外一家,就比上述二家低调多了。这一则是因为唐绍和唐老爷子本来为人十分低调;二则是唐家只有独养女儿唐素月一人。家里缺乏男丁,也没办法激流勇进,只能是退而求自保,低调地过自己的私房日子。但也不能小看唐家,水至场但凡有些坊坊铺铺的,你掰着手指母数数,有几家不是唐家的?唐家糖坊,是他家的吧?唐家酒坊(那里产的糖泡子酒,简直一绝),是他家的吧?唐家油坊,是他家的吧?唐家酱园,是他家的吧?唐家碾子,那是他家的吧?唐家货栈,是唐家的吧……

    唐老爷子关起门来过清闲日子,虽然平时里很少言语,也很少露面,但人家实力在那放着,就等你来评判吧!

    正当水至人争论唐家算不算水至三条龙蛇之一的时候,唐家大院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与封徐二家不同的是,唐绍和唐老爷子居住在水至场上。唐家大院靠清水河而建,有一条很长的水榭,房屋向水,背靠后街。院内除了一个场院之外,有不少树木、山石、矮墙、亭阁、回廊。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中式四合院,更像是一个结构奇特的园林。

    这天上午雾散时分,唐家大院门口驶来一辆黑色汽车。从车上先下来一个人,敲响了唐家大门的门环。不一会,唐家大院干净整洁的红漆大门“咿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门缝中,唐家年轻的管家唐影探出个头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十分恭敬地递给唐影两张名贴。唐影接了名贴后,又“咿呀”一声关了门。先前下车的人,和车上的人都原地等待。现场安静祥和,有不少看稀奇的水至人都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的闲议论。

    唐家大院的红漆大门再次完全打开时,唐绍和唐老爷子和管家唐影一同走出大院。先前坐在车上的人,其实是“义字堂”圣贤二爷之一的张清。张清今次是携“义字堂”舵把子莽爷的名贴专门拜访唐老爷的。张清此时已经下车,恭恭敬敬的站在汽车的旁边。唐绍和急步往前,张清也抱拳作揖,急步往前。两人互相揖礼之后,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唐老爷就吩咐唐影带路,请张清一行去“临水居”看茶。

    “临水居”真是个好所在,是水池中央的一个方亭。此时正是初夏,睡莲如点亮的七色灯盏,红的、紫的、白的、鹅黄的、蓝的,惹眼吸睛,还散发阵阵幽香。坐在亭边,伸手可触及莲花与水。

    一个清瘦的丫头摆好茶具后,唐老爷说:“张爷请!”

    张清赶紧起身,又向唐老爷深深行个揖礼,张清说:“唐老爷,张清来水至之前,莽爷专门叮嘱张清说,要张清叫唐老爷一声唐幺伯,不可乱了分寸?所以还请唐老爷叫我张清就是了。”

    唐老爷马上说:“莽爷那是太客气了,你大名鼎鼎的义字堂圣贤二爷,你叫我唐幺伯?我却对你直呼其名?此理不端!此理不端!”

    唐影看二人为了称呼互相谦让,就说:“老爷,张爷,我看张爷就称老爷为唐老爷,或唐先生,而老爷就称张爷为义字堂圣贤二爷。这样的称呼彼此平和,不夸不谦,正好适合二位身份。”

    唐老爷说:“义字堂圣贤二爷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清有些无奈,说:“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各自饮茶,杯碟叮当。

    唐老爷说:“莽爷一向可好?”

    张清叹口气,说:“好是好,就是不大方便来水至,要不咋会派我等来与唐老爷商谈呢?”

    唐老爷说:“莽爷也是性情中人。其实当年与毛如烟那事,纯属是江湖烂嘴说浑话。毛如烟在死的时候,不是已经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了吗?”

    张清说:“谁说不是呢,唐老爷你是知道我张清的底细的。我那时候在徐家,就是莽爷的跟班。莽爷与如烟夫人,哪有外面传的那些闲事?真是口水杀人啊!”

    唐老爷说:“唉,如今他俩兄弟的结不知什么时候才解的开啊!”

    张清道:“莽爷那时候就是爱玩,还爱和耀祖少爷一起玩。如烟夫人那时候也年轻啊,也爱玩,三个人就常常一起玩。后来……”

    唐老爷说:“我明白,后来嚼舌头的多了,徐子光也就混沌了,迷糊了!唉!这些事本可以避免啊!我常给小女讲,毛如烟,是值得敬重的女人,既守本分,又活的洒脱。”

    张清说:“不过莽爷觉得,说到底还是他害死了如烟夫人。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唐老爷说:“这次徐家这个变故,我看也许是塞翁失马吧!但愿他们俩兄弟能和解,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张清说:“所以,莽爷的意思是想在水至场开个义字堂的分舵。这一则是因为水至乃陕甘通川要地,二则也可以侧顾徐家。不知先前给唐老爷的信函,你看了没有?有什么赐教?”

    唐老爷哈哈大笑,招呼唐影过来,对唐影说:“你来给义字堂圣贤二爷张先生说说。”

    唐影拿出一纸地契放在张清面前,唐影说:“东起三圣庙,木码头,南面止于我家东墙,西北以后街左侧为限,东南以清水河为界共一十七亩地,老爷说无偿交给义字堂水至分舵使用。你们要盖房,便盖房,你们要修楼,就修楼。都由你们,全凭自己意愿。”

    张清觉得意外,这样一来的话,可是容易受人口实的啊,会不会说义字堂夺唐家土地?

    张清抱拳说:“谢谢唐老爷,心意义字堂领了。但此番倘若一分钱不给就取得土地,于我义字堂名声不利。人们会说我们巧取豪夺,作为义字堂,义字安在?”

    这一点,唐老爷倒是没有想到。这十七亩地,原是建宅院时一同买下的,如今不种不收,也无大的用场。若还是“义字堂”分舵建于此,那谁还敢来唐家肇事?此乃有百利而无一害啊!这就是唐老爷送土地的那点小心思。

    唐老爷和唐影都有些尴尬,唐老爷说:“唐突了,唐突了,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呢?”

    张清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银票,说:“唐老爷啊,莽爷就知道你宅心仁厚,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这块地,我们买了,价钱是你当初购买价之上加两成。就这么定了。”

    张清起身告辞,说:“唐老爷,张清告辞。张清还得去徐家看看情况,拜祭一下如烟夫人牌位!”

    唐绍和唐老爷感动至极,急忙拱手相送,竟无一言……  19609/10709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