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北面是从西方蜿蜒而来的护狱墙河,而正对大理寺,便是一座宽约五米的拱形桥,在桥的一端,是一座规模不小的法物库。
里面存放的是祭祀法服,朝服,冠珮、带舃,及大礼明禋旗旛衫袍,有礼部安排专人把守。
而粮仓就在法物库以北,那是一片白墙灰瓦的普通民宅,稍有不同的是,高度上看要比民宅略低。
万航对这里有印象,当初为了在大理寺周围布局,李宝没少带他走街串巷,寻找最合适的埋伏地点。
那时候他还以为这里是“丐帮”的总部,毕竟衣着随意,懒懒散散的那群汉子,任谁都不会与皇城司联系到一起。
此时再回想这些,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在历史上被无数人诟病的皇帝。
到底是史官们不厚道,还是后世学者们恨铁不成钢,把赵构描述成比他爹还要无能的昏君。
万航望着他宽厚的脊背,明显感觉到他那“昏庸”表面揭开后,是无尽的隐忍和难以名状的无奈心酸。
此时此刻的决定,分明已经明示他有颗实现大宋中兴逆袭的心,只是不知道历史上的他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起了蝴蝶效应,让他看到了一个与历史书上截然不同的赵构。
万航把目光挪向另一处。
那里很熟悉,熟悉到令他呼吸一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因为那处粮仓就在清波门。
清波门有处绝美的西湖景观——柳浪闻莺,漫步其中,随处可见黄莺穿柳,嬉风弄云,与湖光山色相得益彰,景色一绝。
让万航心惊的是,那里还有一处墓地。
而墓地是假的。
墓碑实乃一处机关,打开之后,向下两米左右,就可以通过密道,直达赵煜官府的暖阁。
而那处秘密粮仓,竟然就是这处景点的管理处。
一排掩映在垂柳中的小房子,谁能想到,这里竟然是当今圣上秘密筹建的粮仓?!
万航心道:临湖建仓,乃大忌。湖水蒸腾,周围常年氤氲在湿气中,别说藏些粮食了,就算是藏兵器也担心它们生锈。
虽然淡水湖不像海,湖水不带有任何盐碱性和腐蚀性,但是高湿度对粮食而言,本就是天敌。
难道建造者有特殊的法子,保持粮仓常年干燥?
这一点让他非常好奇,毕竟在大宋这个年代,可没有除湿机可以用。
赵构背对着万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搓动,一定是在做着某种紧张的思想斗争。
万航继续看另一处,那处粮仓的地点,令他非常意外。
因为在山中。
要知道,山林和粮食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怕火。
把粮仓建造在山中,虽然容易掩人耳目,即便是派兵把守,方便运进运出,但是风险也是最大的。
从上面的标注的数字看,这处还是三处粮仓中储粮规模最大的。
为平衡粮价,宋代明令禁止一切私船运粮进京,否则以重罪论处。
但是粮食是硬通货物,谁不想从中捞一把。
于是,就有人通过人脉,将私船伪装成官船运粮,抵达码头后,再秘密运往各处粮铺,进行贩售。
粮料院专门管理各地粮仓,除了军粮除外,供民之用的粮食储运都归他们管。
而另一方面,船只运输属于漕司管辖,漕司使便成了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
时任漕司使的阮一梦,自从被私船背后的人盯上后,几个酒楼逛了个遍,如今,只要让他闻到点酒气,他就能说出是哪家酒库出品的来。
有人曾利用酒糟,一心想仿造出北宋汴梁城中樊楼的“眉寿”酒,可是,喝过真正“眉寿”的阮一梦,走到酒库门前,就直摇头。
这也让丰乐楼的股东们动了请他当顾问的心思,但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除了四大青楼之外,他对北瓦一处酒肆新来的小妓又动了心思。
他日日赶在天擦黑就往那边跑,只等着哪个识相的,把姑娘赎了来,亲手送到他的府上。
他心中的定价是,二十艘私船不成问题。
要是再按月孝敬,那最好不过了!
他坐在牛车上,呼啦啦地扇动大蒲扇,细细盘算胸有成竹,等捞上一大笔,拿下清河坊一处铺面,那收起贿赂来,就更加方便了。
不得不说,金使的到来,就如同一只大扑棱蛾子,直接导致了临安粮食价格的直线飙升。
这一巨变,养肥了多少人,阮一梦说不清楚。
但是他真正尝到了做富人的美好滋味。
牛尾巴甩动他心烦意乱,“小满,明日赶紧换匹马,这牛身上味大,太讨人嫌!”
赶牛人堆起一脸的肉,皱眉回头看过来,“老爷,这牛也不过才买来月余,您真的要换马?”
“换!又不是没银子!”
阮一梦肚子上游泳圈又多了一个,盘腿坐在牛车上,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踌躇满志。
……
赵构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扫过万航的脸,“渡之,有何感想?”
万航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恭身道:“官家深谋远虑,为大宋复兴殚精竭虑,臣身为大宋子民,深感自豪!”
赵构面色微动,不知从那里摸出一个令牌和密信,放到万航身前的地图上。
“你可以调动皇城禁军的一支军马,还可以拥有那三个秘密粮库的管辖权!”
万航拿起令牌,铜制,黄穗,两面光滑,没有丝毫印迹。
如果不是出自赵构之手,他一定以为是个寻常物件。
此时捏在手中,摩挲着光滑的牌面,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异常沉重。
他沉默了许久,悠悠问道:“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万航特意没有用“官家”称为赵构,也特意没有以“臣”自称。
此时站在勤政中的不是君臣,而是两个即将坦诚相待,把各自后背交出去的男人。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彼此之间若无信任,那胜算也就没有几成了。
对于大宋,万航可以说是极尽所能,挽大厦于将倾,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
他需要帮手,而那些帮手除了最顶级的李宝和赵煜之外,还有屠术,岳雷,等等兄弟。
除此之外,最不可或缺的助力,当属赵构了。
没有皇权在手,万航就算是再努力,也会阻力重重。
只要赵构肯放权给自己,那普天之下最大的筹码,无疑将攥在他的手中。
看着这个比历史课本中要英武许多倍的悲催皇帝,万航有一段时间的失神。
不论文武,大宋从不缺栋梁之材,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
但是自从秦桧死后,似乎文武百官都失去了颜色,只万航一人向冉冉升起的新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万航不觉得这是好事。
但是,他承认,只有拥有这样的关注度和声名,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力,权力在手,便能聚集更多可用的力量。
赵构见他脸色忽明忽暗,不禁皱眉,他不知道万航为何这般在意这个问题。
换做其他人,被自己私下召见,还授予特权,早就惶恐下跪高呼万岁,并发誓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之类云云。
但是眼前的年轻人,眸如深海,暗流涌动,握着令牌的手指,关节已经捏的泛白,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赵构挪开目光,看向大殿尽头的门,沉声道:“好好为我宋做些功业吧!”
然后端起茶盏,咕咚咕咚饮尽,便伏在案上看起了奏折。
万航郑重地把令牌连同那封密信一同收进袖管中,无言地拜别了赵构,恭敬地后退几步,便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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