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
汴京城最热闹之时。
结束饮宴的任大郎和秦琪翁婿二人,送走贵客后,在满天星光之下,牵着马行于喧嚣的汴京夜市之中。
任大郎打趣:“小乙,你真不去找耶律娘子?”
秦琪无语。
你到底是不是燕子的亲爹?燕子为此伤心,你心里能舒坦?与亲情相比,钱其实没那么重要。
他叹了口气:“丈人,您不怕燕子伤心?”
任大郎笑道:“小乙,耶律娘子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清楚燕子在你心中的地位,所以,你对耶律娘子越好,我女儿反而会更受她尊重。”
任大郎的神逻辑,让秦琪有些懵。
这是什么歪理?我们是过日子还是做生意?
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丈人,今晚的交谈还算皆大欢喜,孩儿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他不再理会那钻进钱眼的任大郎,陷入了沉思。
不出秦琪预料,因将才匮乏,王德用即将卸任枢密副使,迁为宣徽南院使,前往西北任环庆、陕西诸路经略使,也就是《水浒》中的经略相公。
简而言之,他在范仲淹之前,以武官能做到的最高寄禄官,派到西北这一大区当总司令,成为了孙继邺等人的顶头上司。
灯下黑的秦琪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忽略了一个大牛。
这时代,大宋武将天花板是高继勋不假,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壮年武将中也有天花板。
那就是王德用!
脱脱对他的评价为:精神折冲,名闻四夷,矫矫虎臣。
他相比高继勋,欠缺的只是资历和老练,他的勇猛相比后者犹有过之。
他老爹是与高琼同级别的王超,他本人年龄仅比曹琮小一岁。
他之前曾在各州带过兵,做过管军八位管过兵,如今…甚至仍在枢密副使任上。
他不但对大宋兵制门儿清,而且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要年纪有年纪。
由他来统领西北诸路帅臣们,再合适不过。
赵祯在熟读三国后,终于也如刘备一般,变得知人善任。
小乙哥之前之所以忽略了这个大牛,主要是因为王德用长得丑…啊呸!
真正原因是:秦琪下意识地认为,枢密院四大天王都是文官。
除了行伍出身的赵二,赵祯是北宋唯一任用武官做枢密使的皇帝。
哦,您说枢密副使名将王韶?注意,王韶是进士科出身的文官。
北宋许多“名将”,其实都是文官。
庞籍、种世衡、滕子京、李纲、宗泽…这些“名将”都是文官。
许多人不喜欢宋代,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宋三百一十九年国祚,有三百零三年不够铁血、六十年极憋屈、甚至还有皇帝被俘的耻辱历史。
《宋史》中,脱脱的评价是一大亮点,因篇幅过长,这里不水文。
咱们也用归纳法总结一下脱脱的评价:
脱脱对艺祖赵二赵匡胤的评价,有数百字之多,几乎都是歌功颂德。
太宗赵三功过参半,雍熙北伐是一大败笔。
脱脱认为仁宗朝是鼎盛期,但国富民强而兵弱,导致西夏屡次寇边,契丹增岁币;
除这三个皇帝外,余者皆为差评。
仁宗朝后,神宗变法导致国富民弱,外虽收复河湟,但终不能守住;内则民怨沸腾。
在元祐党争之后,北宋国祚衰微,再加上赵佶昏庸无道,这才有了靖康之耻。
在大政治家、几乎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脱脱看来,王安石不应为尽快推行新法,而任用奸邪之徒。
这奸邪之徒都有谁?有我们耳熟能详的蔡京,还有看官们不了解的吕惠卿和章惇。
熙丰变法中的党争,绝大多数都是吕惠卿这个贼厮鸟挑起,哲宗朝则换成章惇。
王安石的好友司马光多次劝王安石,让他小心吕惠卿,王安石却置若罔闻。
结果…
吕惠卿任用恶吏强推割韭菜法…也就是青苗法,发动党争打压甚至迫害一干良臣…
王安石留下恶名,吕惠卿功不可没。
章惇更狠,要掘司马光和吕公著的坟鞭尸泄恨,此外,他还提拔了蔡京。
大宋对西夏的胜利,功劳是王安石变法吗?真相其实是西夏内乱。
熙丰年间,西夏国内政坛已乱成一团。
大宋在收复几州之后,当梁太后缓过神,宋军不也一样兵败如山倒?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所以,小乙哥觉得,自己虽然很有必要拯救一下一心想割韭菜的王安石,但当务之急,仍是配合王德用,与契丹协同作战。
他的真正目的,并非在于夺取西夏几州之地,而是看中了边州的弓箭社!
他想利用这次天赐良机,挑选出边州弓箭社中的高手,将其整合为特种部队:枪炮队。
任家为何在真定府势力极大?为何连曹家都不敢惹任家?为何任二郎能将生意扩张到全国?
因为任家组建了真定府的弓箭社!
任三郎为何武功如此高?他随随便便一招呼,便能招到一众高手?
为何秦二郎认为,任三郎是个好苗子?
因为他是真定府弓箭社的头目!
弓箭社不只练习弓箭,还要练习十八般武艺!
《水浒》中为何有许多好汉?是因为高手在民间?
原因当然不是如此简单,真相是因为河北路、河东路、陕西路等上百边州,都有弓箭社!
弓箭社在仁宗时期,不被官府允许,甚至是官府严令禁止存在的。
所以,看官们。北宋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软弱,高手大多在民间,铁血男儿比比皆是。
王安石错就错在,他手下新党中的恶吏,割韭菜伤透了这些大好男儿的心。
到昏庸无道的徽宗朝时,这些热血男儿已经不对宋廷抱有任何希望!
所以,当金兵第二次南下,他们便干脆选择了躺平。
因为,第一次南下时,奋力抵抗的太原府是他们的榜样。
太原府守住之后,昏庸无道的宋廷都做了些什么?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报之!
小乙哥一念及此,忍不住仰望星河,喟然长叹。
大宋从不缺热血好汉,缺的是如赵二这样果敢勇毅的皇帝,是如范仲淹、陈执中这样铁血而又知政的良相。
只要能在这一战,激发起弓箭社、乃至全国大好男儿的血性,大宋的病根,才能得到根治!
小乙哥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这漫天星河,仿佛也变得更加璀璨。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他摇摇头,将自己早晨立下的誓言,甩得一干二净。
男欢女爱,与这天下苍生相比,又算什么?
去特么的契丹公主,老子要努力奋斗!
可怜今天还是情人节…
这一夜,便在耶律槊古凄苦幽怨、小乙哥奋发向上的不同心情中,匆匆而过。
翌日清晨。
小乙哥结束晨练后,便策马出门吃早点。
任大郎又不是他老爹,他才懒得下厨给那无节操无下限的葛朗台做饭。
然而…
他很快便折返回来。
昨夜还星光灿烂,今晨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将马儿牵回马厩,穿戴好蓑衣斗笠便出了门。
在绵绵细雨之中匆匆而行,见街上同样穿戴蓑衣斗笠的行人们脸有戚容,他猛然醒悟过来。
今日是清明节。
他默默叹了口气。
突然,两个偶遇之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哥哥,你听说没有?朝廷又要给契丹增岁币!”
“唉!听说了。据说,昨日契丹使臣声色俱厉,文武百官面如土色,咱大宋…唉!真是…”
秦琪默默给他补充: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赵祯啊赵祯,你当导演加编剧还当上瘾了?
你这手扮猪吃老虎,简直是…干得漂亮!
他嘴角翘起,向那家熟悉的脚店走去。
元昊若因此蠢蠢欲动,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走进那家脚店,在小厮帮助下,刚刚脱去蓑衣,便听到有人道。
“小乙,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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