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方正脸膛、身材昂藏的萧孝穆,走到驿馆耶律槊古的下榻处,问一个迎面走来的侍女。
“殿下可曾起床?”
那侍女盈盈一礼:“萧留守,殿下昨夜便启程回国了。”
萧孝穆愕然:“她不是想见那秦小乙吗?何以如此着急?”
那侍女缓缓道:“萧留守有所不知,殿下前日便已见过秦小乙,他们伉俪陪着殿下去了趟龙兴寺。”
萧孝穆拈须颔首:“那公主为何如此着急回国?”
那侍女显然已与耶律槊古统一过说辞:“回萧留守,殿下说她急于回中京见官家。”
萧孝穆恍然:“殿下打探到了情报?”
那侍女躬身:“奴婢不知,殿下只说,此事关乎契丹国运。”
萧孝穆拈须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颔首:“老夫已知,你且去忙吧!”
他刚转过身,便见亲卫匆匆而来:“萧留守,宋国张知府求见。”
萧孝穆不敢怠慢,当即道:“我契丹亦礼仪之邦,张知府乃长者,岂可让他见老夫?速速带路,引老夫去见张知府!”
着绯袍、带硬顶幞头的张若谷,见萧孝穆笑眯眯地疾趋而来,心中不由嘀咕。
这厮真能装!那丫头半夜溜了他也不慌?
他心中吐槽,却满脸堆笑:“萧留守,昨夜老夫失职,惊扰之处,还望恕罪!”
他微微躬身。他这演技…秦小乙身边的戏精何其多也。
萧孝穆当即深深一揖还礼:“区区小事,长者莫要挂怀,不知长者是否抓到那窃贼?”
张若谷心中惊疑不定: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决定最后试探一次:“有劳萧留守挂念,那窃贼武功极高,但最终还是难逃法网。对了,殿下昨夜未受惊扰吧?”
萧孝穆果然极为方正。他叹了口气:“长者,鄙国公主殿下昨夜不辞而别,晚辈正因此事大惑不解。”
张若谷却误会了。
他心中冷笑不已: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老夫宦海沉浮几十载,历仕三代官家,还会怕你这后生晚辈不成?嘿嘿,且看老夫的表演吧!
他心中打定主意,脸上白眉一挑:“竟有此事?殿下可是贵国正使,如此,恐怕于礼不合吧?”
在他看来,这是他化被动为主动的一招。
他心中冷笑:小子,跟老夫斗?你太嫩了!
岂料萧孝穆竟然深深一揖:“长者说得甚是!晚辈代殿下向长者赔礼!”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若谷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萧孝穆为何如此淡定坦然?他不是应该心虚吗?甚至应该诘难才对!
嗯…老夫再试他一试!
张若谷做出一副豁达大度之态:“无妨!老夫只是不明,殿下不是想见一见秦小乙吗?
前日下午,秦小乙伉俪带殿下匆匆游览一番,便各自离去,老夫本以为今日殿下还会邀请他们。”
萧孝穆拈须沉吟:“此事晚辈也深感疑惑。
实不相瞒,晚辈五弟目前尚在辽东,殿下又说打探到了秦小乙的隐秘情报,这…晚辈着实想不通!”
他紧紧蹙起眉头,连连拱手。
这下,张若谷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眼前这个老实人没说谎。
他淡淡一笑:“殿下毕竟少年心性,小乙和她年龄相仿,任氏又与殿下极为合得来。
或许,老夫以为,小乙对殿下泄露出了一些天机。”
他心里快笑疯了:小乙啊小乙!你被人家耍了!哈哈!笑死老夫了!
人家就是想通过这事儿试探你,哎呀呀!不行,老夫须尽快上奏官家,哈哈!喜大普奔!你这猴精也有今天!
萧孝穆心中一凛,再次深揖:“长者可否带晚辈见见秦小乙?晚辈想问明,究竟是何天机,竟能让殿下不辞而别?”
张若谷微微颔首:“此事,须由老夫问过他后,才能给你答复。”
萧孝穆再次躬身:“这是自然!”
张若谷笑道:“萧留守先稍候,正午时老夫必会给你答复。”
他微微拱手。
萧孝穆当即会意:“请长者赏脸,让晚辈送送长者吧。”
张若谷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欣赏这个老实方正之人,于是他欣然应允。
一老一中走到街上,萧孝穆这才看到,驿馆两旁整整齐齐站着十数名武将。
无一例外,他们手中都握着大宋宝刀的刀柄,背上还背着一个长条木匣。
他人虽方正,可智商并不低,萧耨斤的五个兄弟中,就属他执政能力最强。
他当即便明了赵祯的用意,含笑对张若谷拱手。
“晚辈恭喜贵国国力蒸蒸日上!愿两国永世交好!
鄙国官家一向倾慕贵国文化,晚辈惟愿今后两国加强往来合作,共抗大患!”
张若谷心道:小乙说得一点儿不错!这萧孝穆果然不简单!
他正要答话,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老大人,您这是要对契丹示威?”
他强忍住捂脸的冲动:完犊子了!正主儿来了!这下药丸!耶律槊古,你这是啥命啊!
他转过身,便看到携手走来的秦小乙夫妇。
秦小乙还好,任丽燕双眼红肿,显然刚哭过。
“小乙,燕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小乙抽出手拱手作答:“回老大人,孩儿这两日便要进京赶考,燕子准备给孩儿缝几件衣袍。”
他看了看全副武装的禁军指挥使们:“老大人,这是?”
张若谷心中满是没吃到瓜的遗憾,怏怏道:“小乙,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契丹南京留守萧孝穆先生。”
秦小乙看向年过半百、脸膛方正、高鼻阔口的萧孝穆,躬身行礼:“小乙见过萧留守!”
萧孝穆双目放光,上下打量着自己眼前这俊美英武少年,心中暗暗欣赏。
好一个俊俏雄壮少年郎!一看便知,其人必然允文允武。
他当即还礼:“久仰秦先生大名!”
秦琪连连摆手:“萧留守过奖,先生二字,小乙愧不敢当!”
他如今尚未满双十,尚未及冠,被人尊称为先生,确实有些不合适。
在明清之前的古代,“先生”这一称呼,一般人是受不起的。
尽管秦琪当得起,但他的年龄毕竟还是太小了。
萧孝穆不再寒暄,而是单刀直入:“小乙,老夫问你:你可曾向鄙国公主殿下泄露过天机?”
秦小乙再次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事甚是简单,今年,耶律宗真要夺回原应属于自己的权力,明年,他会立萧挞里为皇后。
再过几年,萧挞里会生出太子耶律洪基。所以,萧留守,您是要帮令妹?还是要帮令婿?”
萧挞里,正是萧孝穆的嫡女,耶律洪基是他嫡亲外孙。
是故,秦小乙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他只是不忿这厮欺负他的乖宝儿,想讨些口舌上的便宜。
萧孝穆瞠目结舌:“这…竟有此事?那舍妹将如何?”
秦琪心中冷笑:哟?还装?你当我是傻子?
他冷冷一笑:“托你那爱作妖的妹妹的福,如今契丹你们萧氏当权,你那猪狗不如的二弟萧孝先,居然能被封王,这世道,啧啧!”
萧孝先是萧孝穆的胞弟,其人品性如何,萧孝穆焉能不知?
他与萧耨斤谋害太后萧菩萨哥,这件事可谓打破了萧氏的潜规则,一度为人所不齿。
此后,萧孝先更加肆意妄为,契丹国力由盛转衰,他要负起相当责任。
然而,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秦小乙这是典型的指着和尚骂秃驴。
也就是萧孝穆脾气好,加之他周围这十几个禁军武官对他虎视眈眈,所以他虽脸色时青时红,却也没有发作。
他苦笑拱手:“老夫二弟,老夫自会尽力规劝。还望秦先生赐教,舍妹命运如何?”
秦小乙对他毫不客气:“是你没心没肺,还是我表述不清?我的意思你真没听懂?”
他还是在打击报复萧孝穆。
萧孝穆有些懵:老子没招你惹你吧?你这孩子说话咋这么冲?
他强忍住怒火,再次拱手:“老夫懂了,先生意思是:舍妹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琪却压不住火儿了:“呵呵!你还装上瘾了?贵国公主殿下因何不辞而别,你心里没数?”
张若谷捂住了脸: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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