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早晨,衡州南门。
城楼上,李过让亲兵搬了把椅子,坐在上面。他感觉身体疲惫,不耐久站。马重禧侍立一旁,说道:“您身体不好,要不我带兵南下吧。”
李过双鬓发白,多年征战,体力透支,整个人明显的苍老。他说道:“眼下桂北和湖南联成一片,形势大好。南宁拿下之后,咱们忠贞营会有一块养兵之地。我趁着还跑得动,给你们铺铺路。皇帝和堵大人待我们不薄,我也得去当面致谢。”
马重禧微笑道:“马家小子还真是咱们的福星,自从跟他合作,咱们的路是越走越顺。”
李过也微笑着说道:“他不是福星,是咱们的贵人。颠沛流离多年,咱们也就这几个月过的是舒心日子。你看他干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节骨眼上逆转乾坤的。记住,将来谁要你对付马家小子,谁就是咱们的敌人!”
马重禧点点头,他看见远方一队骑兵呼啸而至,对李过说道:“鄂国公来啦。”李过喊上亲兵,亲自走下城楼迎接。
来的正是鄂国公马进忠,义子马审兵还有跟班何子谦。何子谦以自己的能力赢得了马进忠的信任,他既是郴州知府也是马进忠的参军。这家伙,马家父子都用的很顺手,现在马进忠的公文都是何子谦写的。
城门外,李过和马重禧恭候鄂国公大驾。鄂国公手臂一抬,身后五百骑兵勒住马绳,动作整齐划一。老马跳下马,缰绳一丢,朝李过大步走来。他说道:“老李!小马!客气了!咱们什么关系,用得着亲自迎接嘛!”
李过哈哈大笑道:“就是咱们这种关系,我才亲自迎接!”都是熟人,大伙儿草草寒暄了几句,翻身上马,边走边聊。
大伙儿到衡州府衙,李过安排丫鬟上茶,他对马进忠感慨的说道:“老马,你生了个好儿子啊!这次南下打开局面,桂北湖南联成一片,小马当居首功!”
哪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儿子的,老马哈哈一笑,也不谦虚,说道:“都是老兄弟们帮衬,小伙子搞得的确不赖!”
大伙儿善意的哄笑,李过接着说道:“一功书信与我,让我领一万五千兵南下。陈邦傅与徐彪打起来了,给了我们机会。咱们这次把南宁拿下来作为养兵之地。”
马进忠点点头,说道:“咱们本来八万人,我抽了一万兵,你这抽调两万人,连续抽兵南下,就怕防线不稳啊!”
李过说道:“正是如此。我打算南下之后,把这两万兵托付与你,统一指挥。我们在南宁站稳脚跟后,全部南下。”
马进忠盘算了下,忠贞营还剩两万人,自己派了一万人南下,还有三万人。不过马上得派人去柳州接收,派出一万人,自己还有两万人。四万人,也能干,就是地盘有点大,兵力不够集中。他讲了讲自己的顾虑。
忠贞营有精兵猛将,但是没有归心的文士。李过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抓瞎。马进忠看向何子谦,小何接口说道:“眼下的局面,桂林方面跟咱们已经成为一体。不如趁此机会,把地盘让给瞿式耜。瞿大学士大义在手,可以统一指挥湘西的军队。他顶在前面,咱们在广西的也有集聚实力的空间。”
李过赞许的看了小何一眼。老马手下人才济济,像这样的文士据说好几个,几句话就把局面剖析明白。武将也人才济济。可怜忠贞营,自己和老高废了,张能、田虎重病在身,带兵的将领居然就剩下李来亨、马重禧和刘氏兄弟。可惜夔东的兄弟们对朝廷不信任,不愿意加入。哎!
何子谦接着说道:“赵印选胡一青兄弟听从我们的调令,不如调到永州,先守住阵脚。湘西的军力让瞿大人自己补充。”
马重禧插嘴说道:“王进才那个瘪犊子,跟咱们置气呢。他不理会通商的要求,也不跟咱通报敌情。”
何子谦说道:“既然跟他谈不通,那咱们就跟下面的将领谈。小公爷来信说道,大同的姜镶孤军对抗整个满清,恐怕会败亡。咱们要做好今年打仗的准备。王进才是个大隐患,咱们早点解除!”
大伙儿查漏补缺,最终决定,眼下只要衡州、道州、郴州、镇峡关,永州、湘潭让给瞿式耜。等八月稻子成熟,大伙儿割了稻子南下,这些地盘全部让给瞿式耜。他们把意见给何子谦汇总,写信带给马自得,由他全权处理。非但如此,兴国公和鄂国公的大印也盖了几张空白的,给马自得捎去。有必要就让两位国公一同上书。
大伙儿还商议完毕,老马这边两位义子马审兵、马审枪带兵一万,先护送老营两万人下柳州。李过带兵一万五千人,马上南下浔州抢地盘。另外大伙决定多派斥候密探,打探长沙清军动向。
与此同时,长沙北门。济尔哈朗带着满洲太君北上,孔有德跪在城门口恭送。
济尔哈朗语重心长的说道:“摄政王急诏我回京,湖广的战事就拜托你啦。眼下万万不要轻启战端,一切等摄政王平息姜镶再说。”
孔有德说道:“奴才听令!奴才预祝朝廷平叛成功,早日一匡天下!”
济尔哈朗哈哈大笑,打马边走,后面的八旗兵跟着北上,卷起漫天的烟尘。有了他这道命令,哪怕孔有德侦测到忠贞营和鄂国公兵力空虚,他也不敢呲牙。大伙儿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银子,憋足劲等着下一次生死搏杀。
梧州这边,马自得也遇到烦心事儿。
马吉翔这瘪犊子还真敢下绊子。马自得答应给茶马镇的乡亲们弄个朝廷嘉奖,立个牌坊啥的,内阁也喜闻乐见啊,不过马吉翔拒不用印。非但如此,马自得自请水师提督,各方大佬都已经打点好,马吉翔还是不肯用印。马自得给几个部下弄个官身,马吉翔也端着架子不肯用印。
呦呵!
马自得不打算惯他这毛病,他找到李元胤,直接说道:“大哥,你跟马吉翔要好不?”得到李元胤的肯定答复。他说道:“大哥帮我约约他?晚上一起喝酒,好像有个误会,我跟他唠唠。”
李元胤也知道他们俩最近有点小矛盾,做和事佬挺好哈,他喜闻乐见。他主动提出,就约到马自得主场天香居。
到了傍晚,马自得安排妥当,带着马炳坤为首的亲兵走出兵营,到自家馆子天香居。天香居跟紫竹林错位竞争,主打高雅社交,不搞涩情。他请了几个戏班子轮流演出,越剧、秦腔、河南梆子都有,白天卖票,晚上就来个二胡歌女,或者古筝助兴。层次一下子上去了,再加上朝中官员背书,倒是达官贵人们的最爱,风头超过紫竹林。
梧州不禁宵夜,整条风情街已经繁华起来,皮影戏、各种饭馆、赌坊、妓院、小吃不一而足。不过马自得定下规矩,那就是公平交易。为此他派出军法队巡逻,流氓闹事、强买强卖的一律乱棍打出。
马自得先到,点了一壶茶,让一个姑娘进来弹弹古筝。隐约悦耳,茶水通透,他隐隐感到心有些静下来,索性闭目假寐。
不大一会儿,李元胤也来了,还带着马宝。他咕咚干掉一大碗茶,说道:“牛嚼牡丹啊,这么好的茶,这么雅致的琴声,给我们武夫享用!”
马自得嘿嘿一笑,吩咐马宝也随便坐。喝了好几场酒,大家关系自然靠近,都挺随意。不大一会儿,亲兵禀报内阁马吉翔大人到!马自得随意的说道:“让他进来吧。”
马吉翔生的一副好皮囊,国字脸、长髯,袍子上绣着飞鸟走兽。他进来的时候,脸色不豫。不是按理要到门口迎接的吗?这不是赔罪的套路啊!他本意是为难一下,勒索一笔钱财。这个套路屡试不爽。他看到李元胤和马宝在场,胆气壮了不少,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少年人,后面还站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看模样是卫兵。
李元胤见他进来,也没起身,随意的说道:“老马来啦,这位是武昌伯。”
马自得也没起身,淡淡的说道:“马大人请坐!”
马吉翔强忍着心中不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元胤边品茶,边说道:“你们俩都姓马,五百年前是一家。有啥误会大伙儿敞开了说哈。咱就拉个线找酒喝,我就看看不说话。”
门外的小厮送来一壶泉水,放在一下火炉子上,嘶嘶的声音传开,跟古琴的琴声相映成趣。马自得说道:“无妨,听完这曲。”
马吉翔脸都气歪了,他歪头看向李元胤,李元胤真的笑笑不说话。
不一会儿琴声完毕,茶壶也嘟嘟嘟的响起来。马自得回过神来,说道:“马大人幸会。”说完拱拱手。
妈的,这谱儿够大的!马吉翔几欲起身就走。不过其他几个人貌似很放松的样子,并不以为意。他只得拱拱手,瓮声瓮气的说道:“武昌伯幸会!”
马自得说道:“不知何处得罪马大人,为何把关于我的敕令拒绝用印?”
马吉翔沉声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岂是尔等妄加揣测的?”
马自得身后的马炳坤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草你妈的,怎么跟少爷说话的!”也不等马吉翔说话,拎着茶壶咣的一下砸在马吉翔的脑袋上。
李元胤和马宝武功高强,两人同时惊呼一声我草!敏捷的跳到一边。马吉翔没这么好的身手,头被砸了一个大口子,开水烫的他哇哇叫。
马吉翔内心警觉起来,今天不大对劲,李元胤跟往常不同,并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助拳。他强忍住疼痛,看着马吉翔和李元胤,冷冷的说道:“很好!武昌伯殴打内阁大臣,我会请天子主持公道!”
说了狠话,他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到了门口,很多大臣看到了马吉翔的狼狈样,心想这是哪位猛人,把这个下三滥打了,真他么解气!
马吉翔找到自己马车,躲进去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好不容易进城,快到家门口,却有一个醉汉在他家门口呕吐。家丁上前理论,被醉汉一拳打倒。又上去俩,被他两拳打倒。马吉翔鼻子都气歪,今天是他么什么日子,外面挨打就算了,快到家门口居然被欺负!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下轿大喊一声:“兀那醉汉,内阁大臣家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醉汉一听,直接朝他奔来,头发被风吹开,马吉翔认出来人:安远伯陈友龙!
陈友龙上前,一只手抓住马吉翔的肩膀,另一手握成铁拳,一拳击在马吉翔的肚子上。这一拳怕有千钧之力,马吉翔被击中胃部,连酸水都吐出来。
陈友龙扬长而去,心想跟着武昌伯干就是舒坦。当初虎落平阳,走马吉翔的门路,自己被他极度奚落,这一拳算是过足瘾啦。 19184/10909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