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老书局前除了那个长相清秀的黑袍年轻人,又多了一位英气胜于秀气的长衫女子,当街坊邻里都觉得这位姑娘是贪图那浪荡子的皮囊才误入“歧途”之时,那年轻人的一句阿姐又将老人推上了风口浪尖上。
一生无后,视民为子的美誉瞬间变成了一桩笑谈,往日拜读圣贤书的学子更是将老人的功绩涂抹的干干净净,国运如此,圣上庇佑,与尔何干?
甚至在当朝政敌的推动下,给老人送了百子国相的称号,一时间一些自诩为读书人的面孔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大奉早朝散尽,一位披着绿补子的铮铮言官舌战群儒,硬生生的将数位当朝大元的提议抹杀在了奏本之上,引得一众朝官神色各异,一位满鬓白髯的武将气的要当朝劈了这位后进书生。
“周晨。”独自走在玉道上的年轻人被一声呼唤扰乱了心思,回首望去,只见一位宽额豹眼,鹰鼻长耳的修书读官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平正兄,有何指教?”其微微愣神,自从自己来到大奉,入了朝堂之后,便很少谏言,只因长生曾提醒他少说多看,只是今日之事,他不得不如此。
“若陛下同意了这道请旨,到时不知周兄如何自处?”这位修书言官入仕多年,却一直居于朝堂后位,也未曾有过什么建述,只有一番修书的苦劳,同年出身的三甲进士已然紫袍加身,甚至在那场赌约之中,选择站队的聪明人已然成为一朝砥柱,腰悬金鱼。
“陛下不会同意的。”周晨摇了摇头,想着南宫熙那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那位修正微微沉思之后,看向周晨目光复杂,拍了拍其肩膀,与其暗暗颔首,随后扬长而去。
早朝之上,数位赤紫公卿联名上奏,祈求陛下颁布一条诏令,将那位声名扫地的老翁逐出大奉,永世不得入境,那位陛下犹豫间稍作推脱,便将目光投向了周晨。
这位当朝“外人”不得已站在朝堂之上,将一众公卿大元骂了个狗血淋头,令其最后不得不收回了奏章,看向这个愣头青恨的咬牙切齿。
也有一些聪明人咀嚼出了其中的意味,看向那位皇帝的目光越发敬畏。
只有这位新官上任一旬不到的三元榜首算是得罪了整个朝堂,当起了一位铁骨铮铮的孤臣,令其突然想起了阴曹之中的善司魏征,不知那位千古明镜在世之时,是否也经常遇见如此处境。
长生与言黎春近日却忙的不亦乐乎,白日那黑袍俊生如化身口水阎婆,与一众士子读书人当街对骂,满肚子墨水不沾一丝荤腥讽言的那群白面书生变成了赤面娇娘,皆掩面遮羞离去,来来往往,书局便变成了街坊邻里前来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往日门堪罗雀的破落书局如今到成了挑担货郎的聚财宝地,瓜子吃食往往被一扫而空。
“来碗水。”年轻人站在竹椅之上,撩扫袍襟,大手一挥,煞有指点江山的才子气派,一旁观战的邻里稍作犹豫,便盛了一碗解渴的凉茶,递了过去。
只见那俊俏后生一口陈茶下肚,抹了抹下巴,凝视着眼前满头大汗,瞠目结舌的书生,大有酒尽剑藏落敌首的豪迈气势,看着一众正当年华的少女面露红晕,满眼桃色。
依在门扉嗑着瓜子的言黎春冷笑几声,要是让那些江郎才俊们知道这位满腹经纶的鬼才是一位冥府的阴司,想是能吓得他们张不开嘴,站不住腿。
“抬走,下一位。”年轻人意犹未尽,拔剑四顾,被其目光扫视的闹事士子皆低头不语。
“无趣,一个能打的都没。”看着没有出战的对手,其跳下了竹椅,大袖一挥,一屁股躺了下去。
众人见今日“战事”已了,纷纷谈笑着离去,憋向那位年轻人的目光多有赞许,不愧是国相的孙子,此等才华,当是可惜。
一位与老书局做了五十载邻居的老妪看着那年轻人,满眼慈宁,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去与之交谈了几句。
“您坐。”长生看着那老妪向自己走来,便起身让出了竹椅,老妪已经不是第一次徘徊在书局四周了,只不过今日终是向前迈了一步。
“年轻人,你读的书,都是他教的?”老妪撩了撩苍发,目光看向了书局内,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哪有,都是自己学的,那位啊,一心扑在朝堂上,我们姐弟俩流落在外,可没受过他的恩惠。”长生撇了撇嘴,像是对屋内的那位“爷爷”很少不满。
“苦了你们了,可却也不能怨他,家国之间,总是要做出选择。”老妪听着长生的话,心中一阵刺痛,此话在劝告长生,也是在劝告自己。
“他整日里忙于政务,你姐弟二人若不嫌弃,可来老婆子这,粗茶淡饭还是有的,读书不能饿着肚子。”其拍拍长生的手,回想着方才年轻人舌战群儒的模样,神情越发复杂。
“婆婆年少时一定是个美人。”年轻人看着老妪,目光澄澈,一脸灿烂笑意。
老人笑了一声,眼前回想起了很多往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自己那点旧事也就随风散了,如今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心底那缕埋葬了多年的哀怨,也就释怀了,如此也好。
日落西山,长生将那老妪扶至巷角,老人转身间看着那道背影,泪眼婆娑。
“真像啊。”
回到书局时,长生看着门前站着的老翁,一脸嘲讽。
辜负二字人间最为绝情,也最为痴情。
入夜,言黎春坐在房顶之上,冷眼看着借着夜色摸过来的黑衣卫,打了个哈欠,都是一些军中汉子,一波一波的却也不畏死,可这也不是她发善心的理由。
片刻,数十位军中好手便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双青指之下,不见鲜血,不染尘汐。
“第几波了?”长生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扉,看着眼前的尸体,黑炎缭绕间化为虚无。
“今夜第二波。”言黎春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突然二人对视一眼,长生袖中落出几张符箓,散在书局四周,随即与言黎春转身离去,走进了一处隐秘巷角。
“阵法。”长生打量着街角的变化,脚下一块石子踢出,荡起阵阵涟漪。
“怎么发现的?”言黎春只觉得此地有些古怪,方才浮现的一丝灵力也出于此地。
“这个地方不是巷角,而是一片荒地。”长生打量着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在一对杂货架上,眯起双眸。
“这你也记得住?”言黎春嘀咕了一句,接触越久,越能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可怕。
“行了,出来吧,我们都来了,还有什么好躲的,三个新的杂货架杵在巷角,你们是真没过过苦日子。”长生摇了摇头,这个阵师似乎还差点火候。
随着其话音落下,巷角那三个货架荧光一闪,化为三道身形,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斗之内的男子,一位身势虬劲的汉子,还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朱唇少女。
“啧啧,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外地人”啊。”长生打量着那个少女,咂砸嘴。
“看来果然是功曹大人,如此见多识广。”女子话音刚落,那位短褂汉子已然冲着二人扑了过来,脚下劲气震荡起阵阵荧光,一身拳意及其强横。
“武夫。”长生看着言黎春,微微一笑,也不等其多言,那女子化为一道荧光,以撼山之势,一头迎上,二人拳劲之下,整个小天地间震荡起一阵罡风,那隐在斗篷中的身形不得不双手抚地,努力维持着一方结界。
那汉子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有些震惊,一拳之下,这女子不但与其平分秋色,甚至还略胜一筹,这令其有些意外。
长生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座位,便倚在墙角,欣赏着这一场武夫之间的问拳。
“不要耽搁,这方天地支撑不了多久。”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那汉子微微颔首,随即握了握拳,指尖传出一阵骨肉捉力之声,随即看向那拳意盎然的女子,目无神色。
言黎春微微一笑,脚尖微动,拳势流转,双眸略显金光,二人拳肘交互间,拳罡四溢,整个小天地如平地起龙卷,灵气阵符随之摇曳,被撕裂成点点荧光随之消散。
那朱唇女子看着越发胶着的二人,柳眉微蹙,随即便将目光迎上了那位正看着起劲的年轻人,整个身形化为一缕香风,直奔长生。
“嗯?”年轻人甚至都没有摆正身姿,由着那位女子突然浮现在自己面前,打量着如一池春水的缠绵眸子,突然其眼前一黑,那女子已然消失不见,再回神之际,便发现自己识海之中正伫立着一道倩影。
“这也行?”长生大感意外,这女子竟然能直接进入人的识海之中,只要没入上三境,修士的阴魂与阳魂都被藴养在识海之中,是堪比金丹还有珍贵的修士命脉,少有人能在失去阴魂与阳魂的情况下,还能存活,当然,长生是个例外。
如今在其识海之内的女子比长生还有震惊,只有一位主神还能存活的修士,她还是第一次见过,且那道隐匿的黑炎中的目光让其入坠深渊地狱,周身忍不住的开始颤抖。
“有客至,又如何?”黑炎褪去,那缕魂魄幻化为一赤袍身形,眼眸中一缕黑炎摇曳,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走向女子,便像注视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注视着两位武夫的长生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这些“外乡人”总是能带个他一些意外之喜。 19030/109428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