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向来对那些喜欢将自己隐匿在云里雾里的老家伙们没什么好感,因为长生的关系,其与老叟之间有过不少交际,每次都免不了一番冲突。
当年因为少年百年醉梦的事,二人大打出手,转战黄泉数百里,导致冥道震动,异象横生,不但惊动了十殿阎罗,连驻守在九幽中的那位都不得不显出一道真身前来调停。
如今老叟坦白在长生身上的谋划,红娘更是杀意滔天,她知道这个老人对长生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当其说出那句话后,女子冷哼了一声,不再与其纠缠,若是哪天长生放下了心中的执念,这个老不死的,红娘必杀之,哪怕是玉石俱焚。
当二人谈话之际,芸笙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她重来不曾窥视过长生心境,准确来说,是有所畏惧,作为一尊圣兽遗嗣,她对善恶感知的十分清晰。
长生在其眼中,完全是一个极端的存在,没有一丝恶念的道心,平静无波却显深邃的心湖,与生俱来的血脉感知,使她不敢再深窥一步。
言黎春三年来很少说话,只是腰间多了个酒葫芦,原本有些黝黑的肤色如今略显苍白,永远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此时她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十分自然的站在的红娘身后,看着老叟,目光灼灼。
周晨对冥府的一些往事并不感兴趣,三年来,自己娘亲问起长生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回到幽冥界,妇人总是习惯性了向周晨身后看上一眼,想是希望那个少年突然探出头,咧着嘴笑着来说蹭饭。
魏征很自觉的没有登上奈何桥,其抚着长须,想起那红衣女子大闹冥府时的凶悍场景,总是在心底为长生捏把汗。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黑色巨茧终于停止了悸动,忘川河归于平静,那巨茧缓缓散开,宛如一朵黑色的诡异妖花豁然绽放在河面之上,无数黑炎随之摇曳在水面之上,点点金色荧光穿插其中,点缀着整个忘川如盛夏荧田,不显阴沉,只道安宁。
黑炎缓缓向一道模糊身影聚拢而去,片刻,一道修长身形便浮现在众人面前,黑发无冠解束,瀑洒腰间,冷面玉砌,青眉远黛,桃目闭盏,长睫微蹙,黑炎灼灼幻为那一袭熟悉的黑袍后归于宁静。
只见那清俊郎君缓缓睁开双眸,瞳孔之中黑炎褪去,深渊渐隐,数道赤色雷光跃跃于眼角之上。
年轻男子略显迷茫,扫视着众人,微微颔首,随即便注视着湖面之下,众人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湖面之下豁然有着一位同样身形的英俊男子,一袭赤色红袍,略显阴柔,嘴角微抿,眸中神色满是嘲讽。
“怎么回事?”红娘看着忘川河内那道赤色身形,神色骤变,芸笙赶忙转过身,捂着双眸,鲜血不住的从指缝渗出,言黎春别好那个酒葫芦,站桩握拳,只有周晨不为所动,看着湖面上的那道黑色身形,神色复杂。
“百年醉梦楼,一朝醒人间,你说他活的自在吗?”老叟眼神狭促的看着红娘,这就是当年那场横跨时间长河,醉梦人间的后果,长生在其中犯过了世人能遇见的所有过错,无数条歧路,走的其鲜血淋漓。
至此,那个少年将自己所有的恶念封锁在阴魂之中,并利用儒礼,道经,佛法为其打造了一个天堑牢笼,困压其中,无数次的自醒其身,闻心自问,终是将其压在心湖之下,化为了那头恶蛟,所以,这阴魂是他,那恶蛟也是他。
湖面上的长生看着红娘满眼自责的模样,微微一笑,自家这老头子惯会戳心窝,自己这幅模样,其实与红娘的醉梦长河并无关联,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年少时的问心局,他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长生想到此地也不准备耽搁,直起身,俯视着水面之下的那道阴魂,嗤笑一声,随即肩头一轮赤色大日缓缓浮现,雷光闪烁间盈盈生辉,只见那赤色阴魂肩头,一轮漆色冷月随之而起,黑炎萦绕间忘川翻涌,黑云压城。
“来。”长生轻声言道,只见那道赤色身影也未曾反抗,扫视了一眼奈何桥上的众人,便消散在了长生身躯之中,只留下那黑炎清月依旧悬挂在年轻的另一侧肩头。
“肩挑日月,可见清明。”老叟咧嘴一笑。
“诸位,许久不见。”忘川河上,昔日的少年郎变为了如今的俏郎君,没变的依旧是那抹充满阳光味道的懒散笑意。
只见年轻人一个闪身,抹了抹芸笙满是血痕的眼角,做了个鬼脸,拉起了少女的小手。
“别听那老头子瞎说,当初也是他暗中捣鬼,才出了这档子事,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长生看着满眼朦胧的红娘。开口安慰道,替其抚了抚青丝上的朱钗。
“真好看。”年轻人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依旧是那混不吝的倦怠模样。
老叟看着活蹦乱挑的年轻人,没有言语,闪身离去,长生也没有多言,一老一小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大人。”周晨屈身执礼,读书人觉得今天可以放下圣人文卷,可以听听大人的教诲。
“周晨啊,想康婶的手艺了。”长生抿了抿嘴,有些饿了。
红娘与长生交代了两句,便返回了酆都,言黎春觉得今日老叟可能会拿自己撒气,便破天荒的没有去挨揍,年轻人站在奈何桥上,对着天际,告拳执礼,随即一行人便直接去往了幽冥界。
妇人看着愈发英俊的年轻人垫着脚尖摸摸其头顶,嘴上埋怨着出去一趟好久也不曾有个消息,手上忙着锅碗瓢盆,笑的合不拢嘴,如今这幽冥界,到是成了自己真正的家,投不投胎,做不做人,对妇人来说,不重要了。
言黎春与妇人打着下手,芸笙跟着忙前忙后,嘴里时不时的被喂上点刚出锅的菜食,嘟着脸蛋,很是可爱。
长生听着周晨三年来寻找出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如今陆之道视周晨为亲传,将有关文道气运的术法与本命物的运用事无巨细的传给了他,其也没有客气,自己本事强上一分,长生就会轻松一分。
“罗浮山?”长生听道周晨说道一载前的那道阴旨,眉头一蹙,有些意外。
“五方鬼帝中的南帝镇守的罗浮山,正是在大奉境内,如今这大奉豁然崛起,又多有冒犯之意,杜道尊便暗中调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这大奉境内,隐藏着一个数个天宗扶持的势力,其便感觉事有蹊跷,又怕打草惊蛇,便没再深入追究。”周晨拿出一张黑皮阴卷,交给了长生。
“想来就是吴轩之前所说的那个聚集着篡夺者的势力。”刚一出关,就遇上这种大事,让长生一时有些头疼,杜子仁的性子长生是了解的,与其说他是个道士,倒不如说他是个和尚,当初长生在罗浮山闹成那样,愣是没见到他的人影,看来此次确实侵犯了其底线,才直接上告到了十殿阎罗那里。
“不用想了,罗浮山镇守着南面的**,直通冥府,那群下三境修士一定是寻着**去的。”长生拍了拍低眉沉思的周晨,开口说道。
“他们要干什么”周晨有些震惊,寻找**?以往被凡俗敬而远之的阴曹何时成了修士眼中的探宝之地了,居然进入冥府不曾?
“可能是觉得凡间无趣吧。”长生冷哼一声,还能做甚,不过是准备这三界大战之时,供那些下三境,中三境修士冲杀之便。
“千年之战,是真有其事吗?”周晨看着长生的模样,便想起了之前陆之道一番言论,如此一来,长生就算躲得过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
“事情的决定权不再冥府这边,而是在天上,只要那些老不死的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拉上凡俗与冥府一战,那冥府自然是避无可避,数甲子前的试探只能算是铺垫,如今那些仙人布子凡世,无非是想多一些胜算。”老叟曾言,自己就像在抗衡一个必然发生的结局,落得满身伤痕,却也于事无补。
长生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一肩挑起天地,天上地下人间,自己只想照顾好身边人,奈何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所在意的人,一直被身为漩涡中心的自己,搅的一塌糊涂。
周晨看着愣神的长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还要小他几岁的年轻人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他只要知道,自己可以帮助他什么就好。
“吃饭了。”言黎春扰乱了长生的思绪,递给了长生腰间的酒壶。
“这些日子,我是靠它过来的,想不通喝上几口,就不会想了。”女子面色苍白,尽力使自己笑的自然些,却仍摆出了一抹很是古怪的笑意,让长生有些毛骨悚然。
芸笙夹起一口菜,递到了长生面前,眼中冒着星星。
长生看着众人,笑了笑,跟着自己,算他们倒霉。 19030/10918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