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护士说要静养,但沐子却并不怎么想要静养,她好奇地抚摸着肩上缠绕着绷带的伤口,有点想揭开看看会不会有取出子弹后留下的洞眼。
现在回想,电车上那宛若生命从体内流逝的空痛感是如此静谧而让人迷醉,甚至她触碰到了来自于自己的感情。
她如同守在一个定时炸弹边手握秒表的钟械工,苍白地微笑着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但定时炸弹并没有爆炸,也许这便是“大吉”。
真的是大吉吗?
前方有她期待的未来吗?
沐子偷偷摸摸下了床,跑到门边打开门缝看了一眼,外面椅子上坐着一名中年刑警,如此细微的响声也被他听到,他回头笑了笑。
“我能提前离开吗?”
“恐怕不行。”刑警笑道:“大小姐嘱咐过了,一定要让您休息到完完全全康复为止。”
“唔,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医生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刑警站起身来,一脸别骗我、哄小孩子的神情,“外面现在还很乱,您现在出去,只会让大小姐分心。”
她不怎么想成为拖累啊,还活着躺在病床上就已经让她够难受的了。
“你身后有个女孩子。”沐子眨了眨眼睛,忽然指了刑警身后说道。
“呵呵。”刑警提了提皮带双手叉腰,“即便是贞子,大叔我也不怕。”
“咚!”
只听见一声宛若敲冬瓜的响声,刑警表情逐渐呆滞,向前扑倒在地面上。
优美竹刀微微颤抖,感觉手心里都是汗,“这算不算袭警?”
“你都没来看我,总该有些补偿吧。”
沐子用手贴了下刑警的脸,“大叔应该没有事啊,只是以后走夜路估计会很害怕了。”
优美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冲过来紧紧地把她拥抱住,把头埋在她的发丝里突然啜泣起来。
沐子感到有些愧疚,拍着优美的背,凝视着她衣服上方格子一般的图案,问道:“你这件衣服是在niko买的吗?”
优美的泪水一下子被呛住,恼怒地捶了一下她的背,抬头气道:“你这家伙!”
只是她的五官都在圆脸蛋上不满地蹙向中心,看起来娇蛮可爱极了。
“啊,因为真的挺好看的嘛。”
“是吗?”优美怀疑地瞪着她。
沐子丝毫没有认识到她的比喻一直很奇怪,拍了一下手伸指说道,“很有电波系少女一棍本垒打,将棒球击打出外太空的感觉。”
“那是什么?”
优美破涕为笑,随即撅了撅嘴,用竹刀敲了敲她的头道:“别想逃避问题。天啦,我觉得跑去犯罪现场就够可怕的了,你为什么会被黑帮追杀啊?”
“你知道你在line上的点击量已经破千万了吗,虽然主角完全是另一个女孩就是了,但阿姨绝对会看到的,我这次是绝对、绝对不会帮你遮掩的了!”
沐子顿时惊慌起来,“啊,别这样,优美,优美酱!”
优美抱着手臂撇过头,“随你怎么叫。”
但让她意料之外的是,由于护士低头审视着记事板在门廊玻璃的另一边出现,沐子放弃了说服她的行动,转而拽住她的胳膊飞奔逃向医院之外。
小田和正的《突如其来的爱情》在“面包指挥部”里突然响起。
由于是过于动人的东爱老旋律,众警员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到那部震动的手机之上,但见竟然是露央沙的手将其拿起,一瞬间都面目有些呆滞。
露央沙面无表情地听完电话,揉着眉心苦笑着叹了口气,“沐子从医院逃出来了,竟然还敢问我秋山慎的位置。”
因为她低声自语没人听到,反而是她的下一句提起了众人的注意,“秋山慎有什么情况吗?”
理惠询问了一下情报组,转头答道:“还在那,一天都没有动过。”
“是固定的接头地点吗?”露央沙托着下颌思索了一会,“调一下画面。”
随即一副远距离的图像出现在中央大屏幕上,也许是用伪装在包里的摄像头拍摄到的,所以放大后显得有些模糊。
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是街头路边常见的关东煮小车,流动的居酒屋。
坐在小车前的秋山慎低着头显得一身颓废,他身边还坐着两个人,不是警员的一般人。
整片区域都被行动组进行了包围,但是没有封锁,尾花樹警惕性很高,要是让他发现不对劲,那么肯定会立即逃离。
“晦气啊,旦那桑。”
年轻小哥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外面只余一张有些稚嫩脸,抱怨道:“今天的香槟call又出错了,啊,快被骂死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店里宰了吧。”
关东煮的老板一副值得信赖的大叔面孔,不紧不慢地夹着菜,又给秋山慎斟了斟酒,才抬起目光看了年轻小哥一眼,奇怪道:“这是你多少次下跪道歉了?”
“唔。”年轻小哥从口袋里伸出两只手,忽然发现竟然开始不够用,于是右手大小拇指之外的都按了下去,左边是个1,“106次。”
“挺不错的嘛。”老板的声音带着一股阅遍世事的沧桑,调侃道:“今天只跪了七次。”
“啊,比起下跪,房租,水电,才更加要命啊!”年轻小哥将头埋在桌上,狠狠地敲了两下,“啊,我的人生,完完全全是一片黑暗啊!”
一直默不作声只喝酒的秋山慎突然从桌上稍微地趴起来,两只围着黑眼圈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脸色醉的通红,语气更是拖拉,“喂,我说你,为什么不趁年轻找份正经工作。”
“哈?”年轻小哥看了老板一眼,老板耸了耸肩膀,于是他重新盯着秋山慎,“新来的?”
秋山慎感觉有些想笑,什么新来的,人生之路上这小屁孩才是后生吧!他下意识地想要一拳打上去,却又想到或许是指自己是新客。
他于是重重点了点头。
年轻小哥一副下套的语气问道:“开出租车怎么样?”
“唔......挺不错的啊。”秋山慎抬起头迷离地想象着自己金盆洗手之后开着出租车的场景,而小哥就坐在后排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以人生阅历开导着他,下车时接钱时露出衣袖下的纹身,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回忆惊险波澜的往事。
他重复道:“出租车挺不错。”
小哥怪异地笑着揽了揽旁边人的肩膀介绍道:“尾岸先生就是开出租车的,上次他下班时,发现有人在后排的座位上拉了一坨屎,形状很标准。”
秋山慎瞪大眼睛。
尾岸不得不停下嘴里塞了一半的竹轮,神情没多少恼怒,反倒是麻木疲惫,身上的衣服像是旧又像是披了一层化不开的灰。
小哥继续说道:“还有人上车后故意在后排就干了起来,男的给家里的老婆打着电话,女的在他身上动,得意的眼神还直勾勾地通过后视镜盯着他.......”
“以及到地了才说没钱只是想上车聊天的混蛋,胁迫着女下属的公司男,还有小心翼翼地拿着小广告拨着电话、试图买凶杀人的女高中生.........”
小哥找老板要了一个鸡蛋,咬了半口含糊不清地道:“当然,这工作最致命的还是无聊,无聊到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疯了一般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放纵,自己来返于固定的道路,听着电台里的声音,依然是在慢慢腐烂。”
“尾岸先生以前经常倾述的,不过他现在都不说了,我倒可以告诉你。”
“靠!”秋山慎抑郁地又闷了一口酒,“真是屎一样的工作!”
小哥幸灾乐祸地道:“的确是屎一样的工作呢。”
老板严肃地拿竹板戳了戳小哥的额头,使得他痛呼出声,“尾岸先生供养着他的家庭,你却还拿着十万円为生计烦恼吧?这样对尾岸先生很不礼貌,快向他道歉!”
虽说客人被要求是很奇怪的事,但更奇怪的是小哥真的向尾岸道歉了,后者也欣然接受了。
“嘛,其实大家做的都是屎一样的工作,只是为梦想奋斗的话会好受一些。”小哥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觉得身边的人都疯了,但自己清醒着又很难受。”
他突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道:“虽然科学家说大家都是一样的猿猴的后代,但会不会其实是不同的动物,比如尾岸先生是犬,旦那桑是象,而我.....”
他想到女客人坐在沙发上倾倒着香槟杯淋在他头顶、而周围的牛郎们笑着鼓掌的记忆,困惑地抓着头发:“我不会真的是猴子吧。”
“那我呢?”
秋山慎想到那些只要自己下命令就会试图跃过楼的小弟,觉得自己真的就像小哥说的清醒了一些,“你觉得我像什么?”
“鹰。”
老板却突然接口看着他说道,“凶猛,谨慎,却是被人驯化过的鹰。”
秋山慎愣了愣,发现老板似乎早已瞥到了他袖口下的纹身。
小哥指着秋山慎的落魄样子拍着桌子大笑出声,“旦那桑,怎么可能!”
老板刚刚急促有力的词语后,又低下头舀着高汤显得不紧不慢,“没有真切地替自己看过天空,也永远无法触碰到地面。”
秋山慎颤抖了起来,生下来几乎没有流过泪的他,此刻眼泪却如同连珠一般落在杯中,和酒混在一起。
他说不好此刻心中是什么情绪,甚至他此刻什么也想不明白。
他端杯将苦涩一口饮尽,“旦那桑,请再来一杯。”
老板笑了笑,替他斟酒,但倾斜酒瓶的却一滴也没有倒出来。他感到奇怪又尴尬,明明拿起时还有点重量的,只得在客人的调笑声中挠了挠头。
“啊,空了,我去后面拿一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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