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一轮硕大的圆日沉落在西山之后,愈沉愈低,只剩小半仍悬高空之上。晚霞映着这片血红之色,愈发地鲜红了。
石陵城下,数不尽的战卒尸首堆积着,硬是堆到了如城墙一般高大。一股股零星的庐阳士卒,踏着袍泽的尸首,麻木地往城墙上冲去。
这一战,在常兴不计成本地指挥下,从上午杀到了黄昏。一营营庐阳郡兵,以及辅兵民壮,在这位已经疯狂的主将的命令下,拿起刀枪弓弩,向石陵城发起了冲锋。
前后拢共派了四次人马,光是郡兵便被加派了八营整整四千人马,而辅兵民壮更是足有七千人,直去掉了一半的编制。
饶是如此惨烈,但是石陵城在明阳守军的防守下,依旧不动分毫。斑驳的城墙上满是刀枪砍劈的痕迹,还有不少地方被巨石砸得坑坑洼洼,残缺不堪。犹如重伤但身影依旧挺拔的战士,屹立在东西两侧的山林之间。
打到最后时,双方的将士都早已麻木。攻城的庐阳士卒虽然不止一次地往后溃退,但都被常兴排在后方督战的士卒重新逼回去,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攻去。
不过这种疯狂的攻势也并非没有成果。
他们不但使得守城的明阳守军越打越少,死伤无计,就连城门都被他们险些撞破。若非钱猛及时派遣一营人马将城门牢牢堵住,眼下便不会是这番光景了。
庐阳大军中军处,常兴站在大囊下,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前边攻城的战局。
“将军,今日不若便到这里罢。将士们实在打不动了。整整一天,也不过早上进了些饭食外,都是只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如此酷烈的攻城,将士们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了。
且这般猛烈的攻城,想是军心士气皆有所浮动,真的不能再打了。若是再打,唯恐将士们都要哗变了啊!
还请将军三思啊!”
“是极,末将也以为不能再打下去了。况且天色将暗,不利我军攻城,还是尽早退去,待来日养足精神,定能一举踏破石陵城!”
“将军,此番我军虽然派了三千精锐,但更多的是辅兵民壮,损失并不能说多大。不过城中守军拢共不过那些人,想来经此一战,死伤必定惨重,辎重后勤也消耗殆尽。再者现在城墙也已破损不堪,难以抵挡我军的攻势。
只要我军重整旗鼓,来日卷土重来,定能轻松攻入城中的。不过眼下时辰已晚,实在是不利大军厮杀了。
万望将军三思啊,还是早些撤军为妙!”
“万望将军三思!”
众将官你一言我一句,力劝常兴撤兵。真的是不能再打了啊,虽然敌军被他们打得也筋疲力尽,但己方士气低落得更是厉害。若是再打,怕不是真要哗变了。
而且对于众将来说,若是现在被常兴派上去攻城,那必定是个死啊。明阳守军虽是强弩之末,但明显有着死战之心,那发起疯来,谁能吃得消啊。
所以现在还是保住小命要紧。攻城甚么的,还是明日交给泗阴那群人比较好。说不得他们明天就能攻进去了,也省得他们再死人。
要知道,今日派上去的四个都尉,八个军司马,以及他们麾下的曲长队正之类,就没有一个能是囫囵着回来的。太可怕了啊!
双目血红,早已被杀戮冲散了理致的常兴,听着身边众将的齐齐劝说,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望见一片火红的朝霞,更有一群乌鸦在不远处盘旋。
早已干裂的嘴唇上下触碰,常兴沙哑着嗓音道:“传,传本将令,鸣金收兵。”
“喏!”
“铛铛铛——”
听着后方传来的铜锣敲击声,还在城下徘徊的千余庐阳士卒,心神顿时一松。这一刻,早已酸软无力的身体仿佛再一次注入了使不完的气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匆匆整军,往后撤去。
而城墙上个个甲胄染血的明阳守军,听到这鸣金之声,也同样的放松下来,先前还紧绷的身体顿时松软下来。好些人一个不稳,就瘫坐在了城墙上。
“呵呵,哈哈哈!”
许多人张大着嘴巴笑着,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为那些战死的袍泽,也为精疲力竭的自己。今日这艰苦卓绝的一战,总算是挺过来了。
他们中有一半人,之前皆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事和操练的民壮以及县兵。今日猛然地便来了这么个激烈的战斗,他们能挺下来,而不心神崩溃,已是极其优秀的了。
城楼处,钱猛在几个亲随的搀扶下勉强站立着。适才一战,打到最后时,他这个指挥的主将也不得不亲自操刀子上前砍人。同时又要尽可能地做好指挥工作。
一场仗下来,早已是心神俱疲,浑身力竭。若非有亲随的搀扶,怕也是早就倒在了地上。
钱猛沙哑着喉咙道:“传某将令,即刻命后勤营所有将士民壮,尽皆来城墙上打扫战场,搬运伤员,收敛尸首。再派一些人加急修补城墙,此事万万耽误不得。
还有让陈主簿做好死伤将士的统计,统筹赏赐抚恤,还有战功记录的工作。另外,即可让人准备顿充足的肉菜饭食,今晚好好犒劳一下将士们。
对了,今日参战的县兵民壮,尽数编入正军序列,发放甲胄武器。再另行提拔这几日杀敌奋勇,表现突出者,授予军职,混着那些县兵民壮,尽快成军。
另外,让充作最后预备队的刘都尉部,戍守城墙,今晚的防务,便交给他们了!”
“喏!”
虽然这场仗打得很激烈,但钱猛手中依然留有一支完好无损的人马充作预备队。盖因这一部人马皆是刚刚成军,操练数月而已的骑兵。
这可是他钱猛的宝贝疙瘩,不到最后一刻,真的不想当步卒来用,白白浪费在这守城战中。
又巡视了一下战场,以及下达了几个将令后,钱猛才在几个同意筋疲力尽的亲随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回了军营休息。
到了晚间时候,恢复过来的钱猛正大口撕咬着羊排,却见陈迹突然进来。
“兄长今日辛苦,若非兄长身先士卒,指挥有方,那些发了疯的敌军,说不得真要攻进来了。”
“老弟来了?可是名册都记下了?”
“都弄完了。今日一战,我部郡兵战殁八百二十七人,重伤六百七十九人,轻伤一千一百四十八人。
而县兵民壮,则战殁一千三百六十五人,重伤九百零三人,轻伤一千七百九十五人。后剩下民壮辅兵,连带轻伤者,共编成正军两千五百八十九人。
是以现下我军无伤,并轻伤的将士,共有五千又三百四十七人。堪堪只剩了先前的一半。只是战力非往日可比,士气也依旧尚可。
此外,我军今日杀敌五千三百四十一人,俘获敌军重伤并轻伤者,共计三千五百七十六人。”
说到最后,陈迹一脸苦涩。
他这么说完全就是在自我安慰而已。战力提升不假,士气尚可也是真的。但大多数将士皆是精疲力竭,心神俱疲。还有超过半数的人身上都有伤势。
而明日对上的,却是完好无损,精力充沛的泗阴大军。若是他们也这么来一次,怕是真的悬了。
同样是郡兵,但不得不承认,庐阳和泗阴郡兵的战力,确实要高他们不少。毕竟先前明阳的精锐都被明武朝廷抽调到了前线,只还回来两万人。
而这两万又都被派到了西河去。他们这一部人马,多得是入伍不多久的新兵。刚刚操练几月,便拉上了这般惨烈的战场,死伤能不大嘛。
这群敌军也是真的疯了,不计如此巨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死磕在这边。可他们的援军,想是现在刚整军完毕,刚刚从西河郡开拔吧。
要想到达石陵,就算日夜急行军,抛却所有辎重,轻装简行,最快都要七日之久。
七日啊,敌军耗得起,他们可半点耗不起了。
“呵呵,言痕无需安慰某了。我军看似仍有五千余人,但实则真正完好能战者,怕是只有七八成了。轻伤者,也需要修养啊。
对了,李钦怎么样了?”
钱猛苦笑道,又问起了李钦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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