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陆风带领着连夜整顿好的大军,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开拔了。
他走之前特意吩咐杨同把城里的死尸都集中到一起,找个风水好点的位子,挖个大坑,再立个石碑,一齐埋了。
也算他们为兴丰城的百姓,最后尽到的一点心意了。还嘱咐杨同,替他多上几炷香,聊表心意,积点阴德。
同时又派几个亲卫连夜将此间消息带回去,报于泰安帝知晓。一切都弄完,便急吼吼地带着大军再一次踏上了征程。
值得一提的是,陆风和一众将官还将自己的那份金银以及要上缴国库的那份金银,尽数留在城中,让杨同看管。
毕竟东西忒多,行军带着很不方便。索性留下,反正杨同也不会去贪墨的,清单可都录好,由陆大将军亲自藏着哩。
杨同带着陈迹四人及部分将士,出城十里相送。望着大军渐行渐远,他转过头对身旁的陈迹道:
“接下来要干嘛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跟我已经没有关系。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这几天多亏杨参将的相助了,大恩不言谢,容迹日后再报。”
陈迹一脸笑意,送走了这些泰安军,他这次的潜伏加卧底工作算是完成了。很幸运,他没有变成死间。
带出来的千余人马也几乎完好无损,同时都老练了不少,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精锐老军,可谓是可喜可贺。
“这种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对了,昨日连夜商讨出来的一系列战事部署,我那里都记下了,待会便拿给你,希望对你们有用。”
听得杨同突然说来的消息,陈迹几人都是感觉喜从天降。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们本只是打算在陆风行军路上挑个好地方,让明阳军埋伏着,打他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卫所精锐,战力丝毫不输于禁军,更何况明阳卫所地处边郡,时时便有与敌国的小规模战事,战力更上一层。
如此大军埋伏着,不说一战全歼,却也够泰安军喝一壶的了。
毕竟陆风只以为现下明阳郡剩下的就那点郡兵,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禁军的对手,自当以力破之。
可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会有明阳军直接介入。
当年庄帝诏令,各郡卫所有护民讨逆之责,安邦定国之任。眼下整个兴丰城都被泰安军杀空了,他们这个时候不出来反击,还等到甚么时候去。
毕竟诏令又没说清楚是敌国干的,还是自家军队干的,他们只知道在明阳郡有百姓遭到了惨绝人寰的荼毒与迫害,急需他们出来保境安民,维持正义。
任谁都挑不出刺儿来,除非你直接不认大行皇帝的诏命,可眼下齐国三帝都需要维护自己的正统之名,没人会去不开眼地去对抗先帝亲自颁布的规矩。
这也是陈迹辛苦那么多天,给陆大将军挖出来的巨坑。最重要的是还能把明阳太守府给摘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丧尽天良的泰安军干的。
陈迹几人皆对杨同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这恩情可大了,能让他们省下很多功夫。不比之前他们要挟着杨同做这做那,这次反倒是他自己主动做出来的。
这恩,得认!
“杨参将竟会主动帮我军好大一个忙,真是令迹刮目相看也。”
陈迹赞叹道,语气中满是感谢之意。
“这陆风是个蠢的,行军征伐、排兵布阵、攻城略地,乃至独当一面,皆是上上之选的大将之才。
可计谋韬略,阴阳之谋堪堪比寻常兵将厉害些,实非能统筹全局的帅才,这也是他只能分兵来打明阳郡以策应主力的原因。
原先我以为就算如此,凭以大军之实力,想要踏平明阳郡,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没想到出了你这么个阴毒的,把陆风耍得团团转,将要覆灭而不自知。
实在可笑,所以我也为这个朝廷感到悲哀,我真的不能确定泰安能否克定齐国了。
如此,身为杨氏嫡子,自当为家族分忧,为家族的绵延昌盛,找条后路了。族中嫡系子弟不少,少我一人,无伤大雅。言痕兄以为,是也不是?”
陈迹见杨同如此推心置腹,还改了对他的称呼,不禁挑了挑眉,说道:
“杨公子不恨我当日那般折磨欺辱你了?君之心胸,实在令迹羞愧难当。君适才之言,亦让迹心悦拜服。”
他之前以为这是个娇生惯养,蛮横惯了的世家公子,虽然没做过什么恶事,但也不该是这么胸有沟壑,头脑清晰的人啊。
果然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真没那么简单,或许真的可以结交一番,日后有大用。
他之前想着,等此间战事彻底结束,暗搓搓地就把他结果了,现在看来,可以当成自己人。
“在下虽是纨绔,胆小怕死亦是事实,可我却非言痕兄眼中的痴傻之人。再者祖宗有训,杨氏子弟需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后者我是做不到了,前者还是能试一试的。身为杨氏子,自当为家族之昌荣为己任,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世家嘛,不都这个德行!”
杨同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全然不是他们初识之时那般不堪了。
“迹虽无颜得见云中郡公,但见子和之风采,便可知君已然深得其之真传。杨氏当兴!”
众人又畅谈了一阵,这时忽闻李钦来报:
“主簿,城中百姓尸体皆已收敛好,用推车送至城东不远处小山,弟兄们把坑挖得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入土了。”
现在泰安军都走了,当然不用再装样子了,李钦就直接跟陈迹汇报。
“那便开始入土吧,对了,你亲自带几个人跑一趟,去山谷军营处,将消息都报于校尉,让他们可以到城里来了。还有,把这封信也一并交到校尉手里。”
“喏。”
此前赵治就一直带着人隐藏在山谷中,反正那里隐蔽,也不怕被发现。
眼下兴丰城又回到了他们手里,而且泰安军大概是没有来的机会了,索性直接把他们叫回来,在城里驻扎。
“言痕,不如我们去亲自给这些丧命的百姓立个碑,祭拜一番吧。毕竟死者为大,终归是吾等害了他们。”
这时,王林在一旁提议道。也许是想让自己好受点。这种事情,多少是会良心难安的。
“是啊,言痕老弟,虽然皆是为了大局不得不为之,但还是去祭拜一下比较好。”
钱猛也出声符合,他是寒门出身,虽然和普通平民也是两个阶级,但终归感触更深一点。
这些百姓平日间活着已经很难了,却还要因他们受这天大的冤屈而死。
“你们去吧。伯致若是想去也一道去吧。我先回去休息了,这几日有些劳累,想睡一觉好好休息。等校尉大军到了,记得叫我一声。”
陈迹一口拒绝,背过身去,独自朝城池走去。只是一阵秋风吹来,莫名地显出了些许落寞。
“言痕怕是不想也不敢去面对吧。不强求他了,我们去吧。”
王林招呼几人带着一众将士,城东小山走去。他们都沾了百姓的血,要赎罪的。
正午时分,赵治带着本部郡兵打包好家当,开入兴丰城。来到军营,便见王林几人等在门口,正要迎接他们。
赵治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亲兵,上前对王林几人道:
“言痕中的信将这几日的事情都写明了,某也都知晓了。幸苦两位都尉和一众将士了。此战若胜,尔等功不可没。”
“皆赖将士用命与陈主簿的谋,我们几个实在不敢言功。”
“前几年某到兴丰城来过,当时此地一派繁花似锦之盛景,不成想今日却无有一人留世。皆是太守府之属地,太守府之生民。到头来,却是太守府负了他们。赵治心中甚是愧疚也!”
赵治又装模做样地感叹了一番,心中能有多少感触,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毕竟又不是他策划的,更没有亲自参与,甚至都是刚刚才完全清楚的。
他身为一军之将,军务繁忙,日后又有得是大事去做,怎能在这里一直作出小女儿态。
稍微缅怀一下就行了,天下广阔,国家不知凡几,每天都有无数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乃至家破人亡,早就习惯了。
再者言明阳郡家大业大,城里的人死光了,将兴丰县境内的村镇,迁移一部分人进去就可以了。
再不济还有不少流民,过个三五年,又是一个繁华富庶的兴丰城。
此地土地肥沃好丰收,商路四通易兴旺,乃明阳郡之枢纽所在,故曰兴丰。这也是它能养得起那么多世家的原因。
而现在这么一安排,既解决了流民安置问题,更不要说还没了世家掣肘,简直不要太划得来。
此次的计谋,既能大败泰安军,又把这里的世家灭干净了,还能解决以后的流民安置问题,进一步增强太守府的实力与底蕴,可谓是一箭四雕也!
死点人算什么,反正以往他们的税赋大多都被本地世家搞了去,对太守府可没多少贡献。眼下也算是为太守府做最后一点帮助了。也算死得其所。
“对了,言痕何在,怎得没见着他人?”
“启禀校尉,言痕这几日操劳颇多,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疲惫得紧,便在帐中休息。
他之前说等校尉到了,且去叫他。只是吾等心中不忍,就让他一直睡着,还请校尉责罚。”
“这何罪之有。却是难为他了,战事之存亡胜败皆系他一人,且让他好好休息吧,我们自去升帐议事便可,也好早些商议出下一步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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