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村的路只有一条,碎石子和泥混在一起,千百年来被人踩被牛踏,铁板一样坚硬。南方多雨,近海的地方雨中带着咸咸的味道。东南风从海面上吹来,夹杂着海浪呼啸的声音。南方的天,即使雨天也很明亮,雨滴从高空落下,被风一卷,成絮一般、珠一般变幻形状。雨水不冷,甚至还有些温热,斜斜地掠过蓑衣,打在两个少年的肩上。
两个少年一黑一白,白得自是像丰神俊朗的江南公子一般;黑得,就太黑了,和沿海无数渔民家的孩子一样。二人个头都差不多,脸上还未脱稚气,双目似有火星儿闪烁,极富神采。只是白脸看起来沉毅一些,黑脸跳脱许多。
黑脸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扶一扶挂在脖颈上、提溜在胸前的包袱。大雨中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脸,只见雨水从白脸鬓间流下来,把那鬓角都熨帖。毕竟下雨天会有点冷,白脸脸更白了。黑脸忿忿地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你这么白呢?啧啧,看看这脸,这手,这小脖颈。一块游泳,一个猛子钻出来,最白的那个肯定是你。白天离多远,反着光的就是你。白,真白。”
白脸不理。
黑脸叹口气。二人继续在山间行走。黑脸终究耐不得寂寞,“你说,我们好歹也是去闯江湖啊,你妈我妈也不来送一下,她们该串门串门,该下地下地。就你妹妹我妹妹拉着手,说回来别忘捎好吃的。你说,哪天我们闯出个名堂,这里就是起点,今天是值得纪念、留在史册的一天啊,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白脸说,“那你想怎样?”
黑脸说,“不怎样啊,不用敲锣打鼓胸前佩戴大红花,不用提老携幼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总得表示一下吧。比如,村长代表村里讲两句话,为我们打打气,再或者你爸我爸给咱俩喝两碗壮行酒,再比如邻里乡亲送鸡蛋送米送肉粽。”
白脸轻“哼”了一声,“你做白日梦吧。再说了,你还未成年,不能饮酒。”
黑脸说,“喝不喝酒跟年龄没什么关系,跟在哪里有关系。你又不是没喝过我偷来的酒。说到喝酒,我决定了,咱们第一顿饭要去酒楼,要挑一个雅座,把那最好的酒来两坛,配上烧鸡熟鸭,一手端碗一手持鸡,一般大侠都这样的。”
白脸说,“没那么多钱。”
黑脸说,“扫兴。你看行走江湖的大侠哪一个在乎钱,从来就是要喝的有喝的,要穿的有穿的,要女人有女人。”黑脸眼睛放光,耸了耸肩膀。
白脸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黑脸继续说,“那好吧,都减半,不吃鸡了,只吃姜母鸭,我听说洪锦记的姜母鸭最好吃,那年我爸带我去城里,隔了三条街就闻着那味儿,我让我爸给我买一个尝尝,我爸给我一巴掌。我说只买个鸭腿,我爸又踢我一脚。后来缠得没办法,才给我买了俩鸭脖。我把那鸭脖吃得一粒骨渣都不剩,吃完了我爸告诉我那是洪濑的鸭脖。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吃洪锦记的姜母鸭,至于喝嘛,就喝醉仙楼的谪仙酒算了。”
白脸说,“还算了。那谪仙酒有多贵你不知道啊?”
黑脸说,“知道啊,所以才喝嘛。想当年太白先生只喝了一口,就记起了前尘往事。我们也去尝尝,说不定前世合是神仙呢。”
白脸不语,暗自算了一笔账,说,“喝酒可以,没肉吃,顶多两碟花生米。”
“你——你——,真是够了你,一代大侠竟为这一饭之餐忧心。算了,没办法,我不跟你计较。能喝酒就行,其他先不管了。”黑脸暂时闭口,心想着在醉仙楼上大碗喝酒的豪迈场景。想着会不会遇到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与他推杯换盏,惺惺相惜,结拜为兄弟,闯出一番名堂。哦,算了,有兄弟了。或者遇到避雨的谁家小娘子,哦不是,是谁家小姐,那我便与她私定终身、双宿双飞,结成江湖中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嘿嘿嘿。
看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又傻笑的样子,白脸莞尔。黑脸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把养育他的小山村甩在了身后。白脸紧跟上去。走了一会儿,黑脸停在前方一块突出山崖的大石上。大石旁边一块石碑,上刻“柜村”二字。
黑脸心生豪迈,对着苍茫大山喊道,“喂——,我李芳和柳士毅今天正式闯江湖了。江湖,等着我。我,是要成为一代大侠的男人。他,柳士毅,是要成为一代大侠——兄弟的男人。我们于神龙三年五月十三日巳时一刻离开柜村,踏入江湖。柳士毅,我们终于出村了——”
反正柳士毅是没有李芳那么兴奋,他总觉得怪怪的。此时,雨一直下。 19000/10591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