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公共租界,南阳路的晋阳书斋里。
南方和北方几个代表正襟危坐,晋阳书斋的主人赵晋阳坐在中间,不停的打着圆场。
这个书斋就是他的产业,他曾经做过两胡都督张之洞的总文案。
当年东南互保的条约,就出自他手,唐老鸭来申海后,就住在他的家里,这里自然就成了南北和谈的会场。
唐老鸭板着一张脸,对着南方和谈代表伍思凯,郑重的道:“我对贵方代表的言行不一,深表愤慨!前次早已议定,南北双方就地停火,等待和平解决。怎么?贵方王峰部第一师又沿津浦路北进,悍然攻击我徐一州?南方代表如何能够信任,我看没有继续谈下去的诚意?”
伍思凯心里只有苦笑,虽然南方各省代表已经云集申海,马上又要转去金陵城,筹备临时政府的成立。
但是统领未立,对各州的约束根本是无从谈起。
王峰的第一师更是行动,从来不和人打招呼,他自己有饷有械,自由度大得很。
他们这些人也是和唐老鸭一样,从申报的近日连篇累牍的新闻中,才知道王峰的铁血军第一师的动向。
说起来,这次申报的确是抢到了头彩,顾执中的几篇新闻、专访快讯,轰动了整个南方。
第一师在前线的艰苦血战,和“强悍”战斗力,被他吹嘘到了天上。
蚌埠一战,王峰的运筹帷幄第一旅的大迂回包抄,被他几乎写成了传奇故事。
王峰的一言一行被他描写得栩栩如生,一个年轻却深沉,勇敢却文雅,与士兵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充满乐观主义和献身精神的完美军人,跃然纸上,简直就成了新时代的偶像。
王峰似乎已经成了南方代表人物,而且顾执中关于前方野战医院的描写,顿时市面上对那些医生的印象差到了极点,三两日内,申海、金陵两处的第一师后方留守处,报名要上前线的医生,是络绎不绝。
伍思凯看看唐老鸭,又看看桌上的那几份申报。
杨皙子坐在唐老鸭身边,似笑非笑的勉强道:“北方皇室尚未退位,袁世仁也至今未对反正事宜做确切答复。北方西凉两州,北军对南军进攻也未稍止。我王峰一师率先北伐,也在情理之间。当皇室退位,袁世仁反正,一切军事行动自然结束,而全国第一任统领,也虚席以待。”
杨皙子懒洋洋的插了一句话:“文爵兄,你们老实承认无法约束王峰行动,不就得了吗?也不必扯那么多遮掩。王峰之事对我们北方而言,不过是小患。只要你们不承认他北伐,是你们所遣,咱们就一概不问南方的责任,和谈照常进行,我们北军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杨皙子是王骋卿的得意弟子,号称帝王术,在国中最后一个传人。
他是北方和谈代表团的正席随员,也是袁世仁派来监视唐老鸭的心腹。
听到杨皙子的话,伍思凯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唐老鸭也不满的看了杨皙子一眼,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朝伍思凯苦笑道:“皙子老弟,说得不错!王峰的行动必须停止。南方干不了,咱们北方代劳。这种破坏南北和谈局面的事情,必须有所约束!文爵兄,这事情明日之内贵方必须有所答复。不然一切后果大局破裂都由贵方承担。”
等伍思凯被气呼呼的送走了之后,唐老鸭和杨皙子对望了一眼。杨皙子站在那里微笑。
唐老鸭奇怪的问了一声:“皙子兄,你笑什么?”
杨皙子淡淡道:“没什么,少川兄,我倦得很了,先去休息。”
这时,在申海关心王峰的人,还多得是呢?
书斋的大门口铃声一响,就见张季直的马车,停在了门口。杨皙子早就站在那里迎候,他扶着张季直下了马车之后,两人谈笑着就走向杨的房间。
唐老鸭站在窗口,从窗帘里望着这一切,心里暗暗的有些不快。这杨皙子虽然名为他的随员。到了申海却只顾着和江南的立宪派党人往还活动,没把他这个代表当回事。
上午会谈时,他还口口声声的要收拾王峰,这时又和张季直谈得这么欢洽,一天两人要见两三次面。谁不知道张季直和他代表的江南立宪派是站在王峰身后的?这个北方和谈代表,又不为袁世仁所全心信任,实在当得气闷得很。
“皙子老弟,今天你在会谈上对王峰喊打喊杀,我这老头子听到了消息,可是怕得不得了,这就巴巴的来求见,正席随员大人啦。”
张季直捧着茶杯,对着杨皙子笑着打趣,这些天来,这个老人好象一下焕了青春活力,人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岁。
杨皙子嘿嘿一笑:“季老,也来拿我开心,现下局面如何,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津浦路江北段、淮南段的地面,几乎就可以任王老弟自由来往,我们哪里还有力量对付他!北方现在各处被牵制,就算把京汉线上二万精锐,和晋州的第三镇抽调一部出来,打垮王峰是一定的。但是一是没钱,二就是这又何必?王老弟在季老的辅佐下,横在南北之间,总比那些暴民好很多。”
张季直拍掌笑道:“皙子老弟,不愧纵横术天下无双,老头子是甘拜下风。这局面大有深意焉,南方现在虽然叫得凶,但是真正有力量打出去的,也就是王峰这个师了。其他部队都和北方一样没钱,孙大炮虽说可以大借洋款,但是谁又肯借给他!公使团和四国银团的目光炯炯,都看着袁世仁来收拾局面呢!安定大乾,还是需要有名望,有治国经验的强人来完成。”
他凑进了杨皙子颇有些神秘的说:“这几日,我和王峰函电往还,他已经说了,他此次出走也是发现,会党实在不能成事,所以要在苏北觅地安身。他只要苏北地盘和淮南的蚌埠、马鞍山一线,以津浦路为界,两淮盐政总监,这个也是要的。绝不打青州的主意!南方会党如要北上,他为袁世仁一身当之,唯愿袁氏早日出来,等皇室退位后,再收束局面,长为太平优游之民。”
杨皙子在心里微微冷笑,这王峰好大的胃口!一下要了津浦路的快一半,和两淮的盐政。加上苏北淮南的五府四十多县!津浦路和两淮盐的收入一年就是一千多万!就怕你吃不下去啊。
转念又想到这几日,和幕后恩主的文电往还,现在北方局面不靖。真正能用来对付王峰的也就是张成武的第五镇,和倪大红的安武军,总计二万余人,但是饷械两缺。光以这二万来人对付王峰,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而且要是王峰兵锋进展顺利,南方其他民军如镇军、南军、粤东军等跟进作战,那北方情势说不定真的要调京汉线上的老底子来拼命了。
但是现在幸好的是王峰,和民党他们还保持着距离。在金陵城又据说是负气辞督,背后更是张季直这种人物作为谋主,大有分化拉拢的余地。
现在价钱不妨答应,以后等收束了全局,王峰这点实力也翻不起大浪来。
不过他还是板着脸:“王老弟自己能打下苏北一带,这个我们北方又何能约束他呢?不过他要是兵入青州,我北方健儿自然要和他周旋到底!北军并不是怕打仗,只是这个局面实在不用再打仗了…………两淮的盐,我实在不能答应,盐务向来是政府直辖,突然的分权地方,那政府财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那不成了笑话吗?”
张季直看着杨皙子作色,只是在那里微笑,这皙子老弟每天里脑子里不知道转着多少带阴谋色彩的念头,说起话来却是正气凛然得很。
自己要不是前状元公出身,久历宦海又是深知道他这个人,怕还真要被他唬了去。
他摇头笑道:“什么政府啊,是南方还没成立的这个政府,还是北方尚未退位的皇室?这些咱们都不必争论了两淮的盐,不过是王峰在政府未成立之前,替国民暂管,以后再慢慢筹报接管方法如何?”
这就是给双方找下台阶的话了,杨皙子也就就坡下驴,含笑答应。
两人越谈越深,但都是些关于即将成立的南方临时政府的事情了。
这时南方各州和道代表,已经到达金陵城,江南都督徐明浩因为贪污十万藩库款的事情,被镇军捅到了申海报界,已经灰溜溜的下台。
江南地方议员公推前清一个老官僚程德全接任都督,而镇军的司令林彦俊,也因为很深的参与了这个事件被撵下了台,现在在江苏都督府挂一个高级参议的闲职。
镇军现在由同盟会挑选的淮北道起事失败的柏文蔚统领,军心极不稳定。
不过江南道的这点事情,对于这些代表们在十二月二十日,通过的临时政府组织大纲面前,又的确算是一件小事情了。
十八州道代表已经议定将组成一个统领的临时政府,最高长官为临时大统领。
十八州道代表一州一票在孙、黄、黎三人中选举。另设立责任阁,以每州三人为限成立临时参议院。将在十二月二十九日选举统领,南方统一的政府已经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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