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尔戈壁滩头的寒冬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漫长。往往过了除夕,纵然夜晚的寒风依然刺骨,但昼夜温差之高,已让白日的阳光慢慢晒出了几许春日的味道。
胡蝶轻轻推开后厨的房门,老厨子燕朝北正在用他那把使了有些年头的厨刀在案板上忙活着。望着老厨子已经渐渐些许佝偻的背影,胡蝶一时竟有点恍惚,原来杀招千百式,果然光阴最无情。她定了定神,有些温柔的说道:“朝北,我有件事儿想与你谈谈。”
听见这句话,老厨子正在随着菜刀轻轻抖动的肩膀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这很不寻常。若是搁在以往,老厨子隔着十里八里听见胡蝶的声音,不,用易澜山的话来说应该是嗅到胡夫人的味道,他早就丢下手里头的厨刀,一边往围裙上抹着油乎乎的双手,一边乐呵呵的朝她飞奔而来。可这次他背对着胡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俩人就这么在后厨里间沉默不语着。胡蝶盯着燕朝北,燕朝北盯着菜板,除了炉膛里肆意奔腾的火焰和偶尔响起的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切仿佛都凝固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厨子的肩膀又随着手臂开始上下颠簸,伴着案板上厨刀发出的“嗒嗒”声,他终是开口说道:
“要走了?”
胡蝶没有回话,而是拿起了手边桌上的一颗红彤彤的番茄,饶有兴致的用指尖按着它在桌上打着转。
见她没有回答,老厨子放下厨刀,又不急不缓的从锅里挑出一块煮的稀烂的骨头,放在案板上开始认认真真的剔肉,一边剔一边自顾自的说道:“确实啊,时光这个玩意儿,真他娘的不讲道理。转眼间,莫腾那臭小子已经这么大了,总在咱这小镇子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该去看看天地山川之悠悠,众生百态之茫茫,这才是他终要面对的事情。”
“我也正有此意。可是腾儿自小便是重情重义之人,早把这儿当成了家。若知要和你们分别,定是不愿。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胡蝶盯着桌上那只转个不停的番茄若有所思。
“这种得罪人的事,去找掌柜的总是没错,他定能想出个十全的法子。这么些年,他背了黑锅无数,可不在乎多这一顶了。再说,就算日后那臭小子真要怪罪,咱这些人里头,他唯独不会生大掌柜的气。”老厨子说道。
“你就会欺负好脾气的大哥。”胡蝶从那只番茄上收回视线,有些埋怨的看了眼老厨子的背影,接着便转过身说道:“那我这就去与他商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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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几时走?”老厨子依旧没有回头,平静的说道。
“过了十五吧。和腾儿吃个团圆饭。”胡蝶掀开后厨的门帘,就要离去。
“也好。那这顿饭我来张罗吧,你再想尝尝咱这手艺,可不知哪年哪月咯。”老厨子一边认真剔着骨头上的精肉,一边乐呵呵的说着,只是语气中多多少少有些自嘲的味道。
“凭啥尝不着?我又不走。”胡蝶掀开门帘的手停在半空中,只见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腾儿的人生路途才刚刚开始,总该见些别样风华。至于我,早就倦了。你在这里,我便哪也不去了。”说完这些胡蝶便大步离开,剩下有些发懵,一整个身子犹如雕塑一般呆立不动的老厨子独留在这后厨之中。
而老厨子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嘴角微微上扬,最后便听他憋忍不住内心的狂喜,冲着隔壁厨间吼道:“易澜山,快给我起上一坛桃花醉!”
听见身后这个声音,正快步离去的胡蝶啐了句“傻子”,随后抬起袖口,竟有些微羞的捂着嘴巴也笑了。本就风华绝代的脸庞上,那一抹笑容,竟如少女一般天真烂漫,翩若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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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子,咱真就要走了吗?”躺在床板上的易澜山后脑枕着双手,盯着屋顶发着呆。
“方才大掌柜在饭桌上说完,我特意去问了娘亲,说是晏京城那边儿已经安排妥了。”书桌旁的莫腾,借着烛光,一边翻阅着手里的书卷一边回道。
“好端端的突然让咱俩去什么晏京城。这千里路途不说,偏偏又催的这般仓促,定是老厨子出的馊主意。”易澜山没好气道。
莫腾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看着躺在床上,一脸不爽的易澜山,有些无奈地安慰道:“大掌柜吃饭的时候不是说的明明白白,此行让你我二人拜访那晏京城中名为‘四方堂’的酒楼子,是为了研习人家京城名馆的手艺做派,待他日学成归来,将咱这诚丰酒楼发扬光大。老厨子不也说了,只要我俩勤学好问,两三年的光景便也差不多了。咋了,你舍不得他?”
易澜山一听这话,“噌”的一声就从床上猛然坐起来怒道:“我舍不得他个锤子!你看他方才酒桌上那一副喜上眉梢,还不停讨酒喝的劲儿,咋了?要把咱俩送走给他乐呵成那样?嘴角嗞咧的都快能挂上二斤油葫芦了。嘁,没他天天唠里唠叨,快活的可是小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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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穷开心个啥。”说着,越想越气,越想越没意思的易澜山又“咚”的一声躺了下去,“倒是你个小二子,咱兄弟俩都要被扫地出门了,你咋像个没事人一样,别的不说,那苏家大小姐,你当真舍得?”
这话问进了莫腾的心坎之中。自从那日苏大官人摆宴过后,莫腾时至今日胸中都有些难平之意。本就是初尝情事的懵懂少年,自是以为男欢女爱不过两情相悦便好,哪里想过堂堂梁国天子竟对自己红颜有意。虽说天下有情人无一不是经历了千般磨砺,万般考验,方能成花好月圆,白头偕老之美,可是这番变故,远远不是眼前这位少年郎所能承受之重。于情,梁国二皇子名满天下,民间传闻乃是仪表堂堂,文韬武略的不世之材,当是苏家乘龙快婿的不二之选;于理,苏家若能与皇室交亲,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而相反,若是因为此事得罪了皇家,则后果不堪设想。莫腾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自知这于情于理,苏星挽其实都该选择的是二皇子,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主动退出,也落得个成全之名,却不曾认真问过苏星挽,她的心意又是如何?
少年毕竟是少年,虽心底万分不甘,但茫然之下的那股子傲气与执拗终是让他觉得断了念想才是解决此事最上之策。于是,那顿宴席之后,莫腾便再未找过苏星挽了。尽管终日浑浑噩噩,夜不能寐,但原以为可以慢慢忘怀的莫腾在今日听到大掌柜说到要派他与易澜山去晏京城研习的时候,他心底硬是被自己强行埋藏到最深处的那撮小火苗,竟又发出了点点微光。苏星挽要去的不正是那晏京城吗?此番前去就算不与苏星挽相认,但离她近些,总归也是好的。正是因为有此念想,莫腾在得知要突然离开这生活了八年的塞外小镇,方才不似易澜山那般难舍。想到又能和苏星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对于前方的漫漫长路,莫腾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了些许期待。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必固守家乡?道之所在,业之所在。志之所存,身之所存,进身立业,当在天下,又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莫腾一番回答倒是慷慨激昂,只是说到最后心虚不已。
倒在床上的易澜山最怕莫腾跟他说起这文绉绉的道理,倒是没听出他语气之中,那半分言不由衷,半分口是心非。他只是想不明白前些天明明魂不守舍的小二子,咋今儿像换了个人似的。
想不明白的事儿,易澜山从来不花精力去多想,更别说他现在脑海里只在想着一件事:
“就要走了,去与叶萌萌说一声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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