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将那插着泥人玩偶,挂着风铃吊饰,驮着行李背囊的老马儿牵到后院,不想刚一进门,那原本步伐迟缓,貌似都快睡着了的老马儿立刻浑身鬃毛直立,颤抖不停,直勾勾的盯着那院中的一只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驴惊恐万分,掉头便想跑,大掌柜一只手死命拉住这瘦弱老马儿的疆绳才勉强拽住,另一只手赶紧将那后院的大门关上,嘴里无奈的一直安抚道:“别怕别怕,它不会伤你。”
那老马儿可根本不管这些,一边拼了命的想要挣脱,一边恐惧的瞪着双眼,仿佛见到了地狱恶鬼一般。而此时那院中的黑驴正站在原地,木桩一样的晒太阳,听着门口吵闹,便转过脑袋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发了疯般的老马儿,只这么一眼,那马儿瞬间就如那晒蔫了的韭菜花一般,泄了气劲,只顾在那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黑驴见那老马儿安静下来,便不再理睬,又把头转过去,四肢比直的杵在地上,闭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正午阳光的暖意。
大掌柜便将那吓得呆若木鸡的老马儿拴在门口的石墩上,兀得瞅见坐在后院角落里,正闭目养神的牧言禾。
“小禾啊,这次来不着急,朝北正在陪蝶儿说话,一时半会点不了料,你先吃完晌午饭再出发不耽误的。”大掌柜微笑着说道。
牧言禾听见大掌柜的声音,遂睁开眼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事,愚钝地补了一句:“谢过大掌柜。”
大掌柜见状,爽朗一笑,便带着牧言禾穿过后厨,往那下人堂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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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满一大碟儿吃食的孙盈盈心满意足的坐下,那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堂中那摆满美食佳肴的老酸枝木头架子一路滴到这八仙桌旁。小姑娘正欲大快朵颐之时,发现身旁的爹爹此时正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盯着他面前餐碟里零星点点的几样菜品发着呆,很是反常。
孙盈盈天真无邪,不知内情,以为是爹爹方才没抢到心爱的吃食,正为此自个儿生着闷气,便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堆积如小山的菜碟儿,狠了狠心,便挑出其中看上去最好吃的几样往孙亦邈的碟子中夹去。
“爹爹你快尝尝这个是啥味儿,尝完跟闺女说一声,就当我也吃了。”孙盈盈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道:“这些您闺女自己可一丁点儿都不想吃,都是帮爹爹夹回来的。”
正想着大掌柜在酒楼门口问自己的那些陈年往事是何用意的孙亦邈,听见闺女这番话,有些感动,便摸了摸孙盈盈的小脑袋笑道:“是是是,当然知道盈盈那一定是帮爹爹挑的。可爹爹啊,方才你去那布庄挑新衣的时候,偷偷在那门口吃了二只火烧,现在可是撑得一丁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咯。”
一听这话,孙盈盈顿时像那河豚鱼儿一般,鼓起腮帮,紧皱眉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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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的瞪着孙亦邈娇嗔道:“气死我了,爹爹竟背着我偷吃东西,不爱爹爹了。”说着就把孙亦邈的碟儿拿到自己面前一口咬在方才夹给孙亦邈的那几片淋了椒油,热气腾腾的牛肉片儿上,故意用力嚼出声响,以示心中怒意。可刚嚼那第一下,扑面而来现榨的椒油香味就像那冲锋陷阵的急先锋,把孙盈盈舌尖儿上的城门全部唤开,紧接着身后如千军万马一般各种香料的味道随着那有一丝甘甜,生熟刚好的牛肉片儿在口舌间横冲直闯,竟一瞬之间便把小丫头生的气直冲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就在此时,她却听得身后一桌有一男子声音说道:“这鱼没熟也端的上来,还能这‘上人’吃的鱼连油水都不配过上一下吗?”孙盈盈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便转头看去,说这话的竟是那晚被掌柜伯伯教训得匆忙离开酒楼的那一桌四人中的年轻人。
“这些人咋又来闹事了。”孙盈盈很是奇怪,明明昨晚已经灰头土脸的被赶走了,为啥今儿还有脸皮再来酒楼坐着,一边吃着这二两银子就管饱的美食佳肴,一边说着这些让人心生不爽的混账话。可还没待她想明白,就听后厨里间一个比她还不爽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懂就别丢人现眼,这白刀鱼肉遇热便卷,过油既老,还吃它个锤子吃。”只见那后厨门边儿探出一个满脸油污的脑袋,脖子上挂着一条也不知是擦了汗水还是擦了案板的脏兮兮的毛巾,此人双手好像正在门后的炉膛上颠勺忙碌着,便只能这么后仰着说话,为了能看清究竟是谁不满意他做的白刀鱼生,脖颈撑得如那鸵鸟一般,与身子几近垂直,孙盈盈认出此人正是昨儿那滑稽的小厨子,差点又笑出了声。
“澜山,不得无礼。”只见大掌柜从那小厨子的身后缓步踱出,向那堂中走去,身后则跟着一个浑身上下从发簪到马靴一码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刀削的脸颊,脸色阴沉,手上拿着一只普普通通的蓝瓷碗,里头乘了满满一碗米饭。
那一桌四人中的年轻小伙原本正欲对那口无遮拦的小厨子发作,见着大掌柜出来,竟一时语塞,望向对面的中年男子。只见那男子起身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见过大掌柜,我这小兄弟没见过世面,不懂这白刀鱼的吃法,让您见笑了,还望海涵呐。”
掌柜身后的黑衣年轻人端着那碗米饭径直走到孙盈盈那桌的空位上独自坐下,拿起筷子干干的吃着那碗白米饭,看都不看那说话的诸人和那堂中架子上的菜肴一眼。而大掌柜则微微一笑道:“是我家澜山多有冒犯。这秋穗河的白刀鱼啊本就少见,除了其肉易老易卷,不可过油之外,最不寻常之处便是此鱼江河之味正烈,无论盖上什么佐料,配上何种做法,都无法遮盖那腥味半分,反倒是弄巧成拙。而做成鱼生,尽释其本味,方为上道。”
中年男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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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一瞬便反应过来,这大掌柜看似说的是那秋穗河的白刀鱼,神情真真切切,可分明字字如刀,讲的都是自己这一桌四人不光彩的身世过往。“江河之味正烈”不正对应着四人草莽马贼的本貌吗,无论现如今是当上了赫兰的谍子还是穿着这梁人的衣裳,在大掌柜的眼里不都是弄巧成拙之所为吗
那另外三人很快也反应过来,面带怒容,其中那年轻小伙接二连三在这诚丰酒楼吃了嘴上亏,本就年轻气盛,此时早已怒火中烧,便将桌子一拍站起来冲着大掌柜狠狠地说道:“早说这劳什子破酒楼故弄玄虚,还什么秋穗河白刀鱼,也不知是哪条臭水沟里翻出来的土腥烂鱼硬是说的头头是道,装模做样。你若今日不给个交待,我倒要看看你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话方一说完顿觉不妥,若这白刀鱼是土腥烂鱼,那不等于自己骂了自己吗。正思量间,只见一道黑乎乎的暗器朝自己面门飞来,见来势不快,随即侧身一闪躲了过去。
可那暗器好似力道不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中后面那桌背身而坐,方才随着掌柜一道走出后厨的那位黑衣人的脑袋上。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原来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只边儿都翻出棉花来的棉布鞋。
被那棉布鞋砸中后脑的黑衣人竟毫无反应,头也不回的继续吃他面前那碗什么菜都没有的白米饭,好像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一般,直让坐在他对面的孙盈盈看的是目瞪口呆,“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可以不吃菜就能干干的吃下这么一大碗白米饭啊。”小姑娘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反而对方才的争吵和飞来的暗器并没有太多诧异之感,只是觉得眼前这人被这棉鞋砸了脑袋之后,脸色好像更黑了。
那一桌四人向那棉鞋飞来的方向寻望去,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破烂棉布袄子的老头儿正在厨房方向满脸怒容的光着一只脚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几个马贼小儿,嫌这倒霉厨子做的菜不好吃我不管,敢说爷爷我挑的鱼是烂鱼?你们是个锤子东西?”一边说着一边气不过,就要去脱另一只破棉鞋,可被那易澜山死死抱住,施展不开,直急的口水吐沫乱飞。
那四人原本想着给这酒楼众人一些教训,可听到老厨子认出了自己马贼的身份,这一刻当真起了杀心了。只见那位髯须大汉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把圆月护手弯刀一刀剁在那海梨木八仙桌上笑道:“知道你爷爷我是马贼出身,你这老家伙竟不怕死,想来是这些年你们梁人安稳日子过得多了,今日我这几年未见血的老伙计也该吃个饱咯。”说着便用舌头在那刀刃上轻轻舔过。
“呦,马贼啊,那可了不得嘞。”忽然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从那门口传了进来,那马贼四人忽地同时拿出各自兵刃,如临大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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