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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小舟上,慧能最后看一眼东山寺,住持房内的烛火熄灭,与朦胧的青山融为一体,一切归于沉寂。忽地,各处僧舍的烛火接连亮起,可以想象众僧的惊讶、疑惑与不满。仍有九间僧舍黑漆漆的,正是祖师弘忍的九大弟子。

    慧能放掉缆绳,接连的阴雨天,暴涨的河水加速小舟驶离。猛听半空中一声爆喝:“贼人!我来渡你一程!”

    夜幕中,巨大的白色风筝伴随一道闪电劈下。智洗双脚倒挂住风筝,满怀被欺骗的伤心与愤怒,迅猛地俯冲扑来。

    慧能心中冷叹:“到底还是不明白我。修佛的人就能将情义看得这样淡么!”他将木钵托在掌中。有四颗黑色舍利子,光泽晶莹,像初生的野兽在黑夜中睁开眼睛。

    究竟哪一方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让苍天如此愤怒,电闪雷鸣,大地震动,竟出现罕见的球状闪电,像佛珠挂在空中,天地时不时亮如白昼。

    天上传来惊空遏云的一声鹰唳,一只大鹰把天空划出一道伤痕,从天而降,踏碎风筝。智洗被鹰爪所伤,心中却喜道:“释尊割肉喂鹰,鹰世代食髓知味,果然是佛主真身舍利!”

    大鹰叼起一颗舍利,欲振翅高飞。智洗双手紧扣鹰爪,大鹰口含舍利,唯有奋力扑腾,一人一鹰,忽高忽低,不见生死地消失在黑夜中。

    一条白影随着湍急的江水冲到小舟前,一个打挺跃出水面,用头撞向慧能。几乎同时,一只凶猛的大鱼高高跃起,恍然伴着一声龙吟,生生将白影撞回江中。紧接着,大鱼头拱木钵,啄住掉出的一颗舍利,跃回江里。含着舍利的鱼,像腾龙入海,江面汹涌澎湃。白影涌出水面,是玄约,他毫不迟疑,钳住鱼身,强夺舍利,竟到了用口撕咬的程度,一人一鱼,淹没在江心。

    岸上,皮鞭抽肉“啪啪”声不绝,三匹快马嘶鸣,追上小舟。

    舟头所坐竟换成一位粉脸如雪的白衣女子,在黑暗天地间,尤为醒目。她正弯着腰取水,江水流过她水中倒影,娇滴滴如春露落水,清澈大眼睛勾人魂魄,秀发从肩膀一缕缕滑落,让人忍不住想帮她掬一把。

    三匹马只坐一个人,两匹用来换乘。马儿雄健,千里良驹,非王侯权贵不能有。

    “好个惠藏,富可敌国却青菜豆腐十余年。”慧能甚至替他不值。

    “女子”受惊回眸,眼神没有惊慌,脉脉望之。

    惠藏心中震动,失魂落魄,四周全是“女子”的眼睛。闭上眼更糟,全是她晶亮的双眸。

    “摄魂术!”惠藏暗叫不好,狠咬舌尖,再睁眼,哪是什么美女,长须雀斑的慧能正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吟吟看着被缆绳绑住的自己。

    “你会毁了佛门清誉的!”惠藏恨恨道。

    “菩萨原是男人做。他骗得,我也骗得。”慧能骑上宝马悠然而去。

    弃马步入山林。义方侧卧在入口大树的枝干上,慵懒地道:“亏我是局外人,早算到弘忍会传衣钵与你,在此等候多时了。”

    “道家出身,佛学竟偷得这般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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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不为所动。”慧能不得不佩服。

    义方右手掐指估算,目露凶光,却笑着道:“此地后有靠山,左青龙右白虎,前案山中明堂,而水流曲折,外洋宽阔。是个死人的风水宝地。”

    慧能也笑道:“我却算出,你躺的方位有雷劫!”

    义方大笑,翻身下树。一道雷击随即劈断大树,义方惊愕间,大雨倾盆而下。

    深秋天,光秃秃的树林单调而阴森,风刚卷走枯杈败叶,大雨又冲刷出动物腐烂的尸骨,空气透着腐坏的气息。

    慧能自顾自步入黑暗的山林。

    神秀等赶至山下。淋透的义方,正面如死灰看着铺在山道上的佛陀大衣袈裟。前面树林向山麓深处延伸,山道阴暗,仿佛有未知的恐怖在等待着他们。

    山林是一片奇门遁甲,用袈裟样式布局的五行迷宫。历代相传的衣钵的确是旷世奇物,祖师皆是高僧,为什么不亲自参透,而把衣钵传给慧能?驱兽、摄魂术、卜卦、奇门遁甲……社会底层出身的慧能把中原文化融入佛教,想将佛教带入万劫不复么?

    老安一把抄起袈裟,施展轻功逃走,狂笑声直到他消失成黑点仍然不止。

    神秀叹息一声,再看看穿道袍的义方,什么人别有居心,一套衣钵、四颗舍利便全暴露了。

    “哼,窃贼,雕虫小技!”法如冷笑,不判断生门,快步进入山林。神秀、刘主簿、智德跟进。已经没有时间判断生门,四人唯有相互信赖,凭武艺才智随机应变才能追到慧能。

    山林里的动物不惧生人,停下来打量。

    “不对!动物都不躲雨,而且毛发无损!都是等人经过后才出现。”神秀等发现疑点后,动物的瞳孔越发像慧能的眼睛,监视着他们。

    一只白虎叼着舍利子从他们眼前飞快跑过,白虎身后跟着一只白狐。白狐回头望了他们一眼,拐个弯消失了。

    刘主簿一定看到什么特异,追了上去,智德拉住他。刘主簿回头,眼睛变得细小,嘴唇拉得细长,根本不是人会有的笑容,和刚才的碧眼白狐一样。智德一惊松手。刘主簿拐个弯,也消失了。

    而神秀等就是找不到入口。

    果然,一般破解奇门遁甲的方法总是走进一条循环的死路。指向用的司南不停地打转,陷入一个巨大的力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法如阴沉着脸,抽出衣袖中藏着的薄如蝉翼的两尺短剑,“假的必定要有真东西做凭仗。”

    宝剑在黑夜中通体寒光,剑身映出身后景象,果然随着动物漫不经心的走动,花草树木缓缓移位。

    神秀皱眉道:“你将剑带出来作甚?”

    法如面貌狰狞,道:“这些师兄弟,抢的抢逃的逃,只好见神杀神,遇佛杀佛!”说着出手将一条蛇钉死在树上。三人只觉得头晕,像在原地转了几圈,而他们根本就没动。稳住神,原先在左手的山道偏离了一丈。

    法如一击得逞,就要大开杀戒。神秀一惊,天气明明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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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心中有股嗜血的焦躁感。他急忙制止法如,要破阵,另有办法。他夺过宝剑,一剑将一棵老树截断,露出年轮,确定南边。法如却着了魔向山道跑,那边明明是一片沼泽。叫他听不见,想救援却来不及。法如陷入沼泽,仍未察觉,继续向前跑。沼泽表面一道道水纹,随着法如彻底的陷没而消失。

    智德头皮寒到脚跟,怵在原地。神秀是何等人物,拉上智德往南方前进,逢山遇水都不改变方向,直来到一棵三人合抱不来的参天大树跟前。

    大树盘根错节,像被远古的封印深深钉入泥土里。神秀向下挖,确定根茎吸水的方向,往水源充足的方向走。忽地,宝剑变暗,与夜色融为一体。神秀停步,道:“这里已无实物,便像筷子插入杯水,折了一个方向。”神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十步开外距离用了百来小步,宝剑又忽地亮起。

    脚下是一座悬崖,而方才宝剑变暗的地方是一座小瀑布,水流经过舒缓无声,骤然落差处,声如雷鸣。

    智德说道:“大师兄是按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找出路。”

    神秀点点头,低头看瀑布从绝壁处腾空而下,撞击岩石成为飘渺的水烟。他点燃火折子往下抛,水面上竟然能浮起火焰,转眼成片燃烧,照亮池底。带火的水流冲刷着池中心一块石头。

    两人赫然看到石头上整齐叠放着祖师中著衣和上衣袈裟。湿透的袈裟一时还烧不起来,但形势已经和火烧眉毛差不多。

    雨骤然停了,下弦月半露云端,像要偷窥什么。两人才发觉自己的衣服没有淋湿,所谓的雨,竟全是汗水。

    幻想已破,而瀑布下是另一个幻象。神秀没有丝毫犹豫,在智德的惭愧中纵身跳下。

    很快掉入一滩粘稠液体池中。神秀身处未知环境,顾不上恶心,钻出头,哪有什么地狱火海,但见四周鸟语花香,林草葱郁,祖师衣钵伸手可得。

    向前蹚,池底像一面极有韧度的皮,一低头,神秀看到连佛门故事都描绘不来的情景,成千上万的动物死尸绵绵层层浮在池底,几无空隙,大到大象,甚至未知的上古猛兽,小到灵鸟。动物闭着眼,表情安详,是安乐死,最有可能是自知死期将至,自行步入池中赴死的。

    幻象外看是大瀑布,其实只是一条涓涓细流。池水原本不深,被动物的尸身一点点堆积涨高。神秀看到池中心一小块池面闪着润泽的光,不耀眼,但极诱惑的神采,仿佛天地万物的精华全融会在这六尺长两尺宽的圆块中。

    神秀再次大吃一惊,像镜子一样的圆块,里面镶嵌着一个人,在微笑,是慧能。神秀压抑心头的惶然,摸上去,材质似冰似琥珀。神秀杵立一个时辰,目不转睛,细微地发现慧能的皱纹有极微小的收缩。

    仅仅是为了长生么?那也太小看慧能了。以他的智慧,一次“逃亡”之旅就将祖师衣钵的奥妙全参透,他要留在“冰琥珀”中到哪朝哪代?

    注:弘忍座下十大弟子:神秀、智洗、刘主簿、惠藏、玄约、老安、法如、慧能、智德和义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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