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泊与陈安平勒令卫尉寺军士护送使者入京,便是为了隐瞒捷报,率军突袭鸣沙、应理,打通与兰会的通路。
那一行人乘船顺流直下,到了河中府换船,也没说过半个字。及至今日入京,到东华门才算是解了“闭口禅”。
他们在奏疏中认为,党项人能突袭兴、灵,多半还是有间谍、向导。因此不愿意大张旗鼓报捷,走漏消息。
这种细枝末节,也写在奏疏里,且直接报进禁中,而不经西府——他二人倒有这便利。可见二人对党项之忌惮,亦可见对胜利之渴望。
李纲倒觉得便是此时公布,也无关大局。只怕使者到河中府时,谢、陈二人能不能突袭成功,当已见分晓。
而陈安平既然如此相问,身为百僚之首的李纲,不能给谢、陈二人拆台。这种军机事务,不是可以迁就官家的地方。
相反,他还要出言支持谢江泊、为他二人美言。
“那便推迟两日吧。”
陈安平恭敬奉旨后,家人来问何时启程赴京。
“再等等。”
他将诸公务交卸,便与家人去郊外游览,日暮方归。
一回府中,便有幕僚鲁文范来恭贺。
“喜从何来?”
“今日邸报已至。司马公拜右丞相,韩公拜枢密使。”
鲁文范边说,边将午后收到的邸报交给陈安平。
陈安平接过细看,邸报中除了司马立、韩延守的大除拜外。
还有周永宁转任户部右侍郎、谢江泊升观文殿大学士、加实封三百户,陈安平转任吏部尚书、加实封二百户的消息。
富家得享富贵三百年,与朝中势要之家多为姻亲故旧。司马立侄子司马初,正是周永宁之子周子廉。
而韩家与富家是世交,韩延守与陈安平亦是亲戚。便是陈安平,也与他有同年之谊。这份邸报上的好事,倒都算得他一份。
“的确是喜讯。”陈安平点点头。
“不止如此。”鲁文范低声道,“有传言说,冯毅要入六部。”
“道誉之才,宜处庙堂。”陈安平笑道。
他与冯毅是故交,两人性情相投,称为知己。
“邸报上说,荐举田罡的奏疏仍旧留中,而宫中已经三次慰留晋王爷。”
“嗯。事不宜迟,我们明早动身。”
“库部明见。”
午前所传旨意,便是委任陈安平为兵部库部司员外郎。库部司源远流长,曹魏已设库部郎。
因循沿革至今,专管军器、仪仗等事。而该司员外郎也好,郎中也罢,皆有通称曰库部。这亦是鲁文范取巧处。陈安平听了亦高兴。
陈安平一行次日午前起航,因是官船倒不虞耽搁,两岸喧嚣似远似近。行至日暮,便听得岸上响起鞭炮。
这倒让陈安平有些惊奇,他与承州知州沈进思、高邮知县苏江并无深交,沈进思还有一面之缘,那苏江便只公事交情。这般热闹倒透着古怪。
鲁文范匆匆下船去,又急急上船来。
“东翁,陕城大捷。”
陈安平闻言接过鲁文范所递报纸,恰是一份《南京快讯》。上面连篇整版的讲述宋军在陕城大捷,从陈安平诈退开始,到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讲的活灵活现,陈安平快速跳读,寻到战果部分:毙敌三千余,生俘六百,斩党项骁将陶季先、塔里尼,俘党项先锋官佘安邦、苏哈特等六员。
“兴灵西贼一扫而空。”陈安平喃喃道。
“东翁,请看这份。”鲁文范忽地递上一份《皇宋新义报》。
这是中书省所办官报,于陈安平来说是必看的。
“哪一版?”
“第四版。”
陈安平自顾看完,叹道:“来之不易。陈季危真是大开大合。”
到底是同年情分在,他也没有刻薄。
那第四版的内容便是这次陕城大战的战殁将校名单。从拱圣军的董鹏程、云翼军的黄建功,到振武第三军的陈思忠、郜光先。
再到神锐第二军的朱纁、金从简,光是昭武副尉以上,便有六人战死。而诸军指挥使以上,振威校尉以下,更是阵亡二十余人,几乎超过一半陕城禁军失去了他们的管营将校。
其中神锐第二军的朱纁,报上说正是前番战死的振武第一军军都虞候朱绘胞弟。第五版上还登了几篇凭吊的诗赋,讲这朱家兄弟的忠勇。
陈安平于此兴趣不大。赳赳武夫,或者能引动那些市井人心,与他而言却不如同版另一篇文章有用。
“东翁。朝廷既允黄建中编练新军,想来不甘心于僵持。”鲁文范说道。
陈安平点头道:“嗯,道华,你与船家讲。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便赶去京师,半路不再停靠。”
“东翁明见。”
鲁文范见陈安平会意,也连忙去操持,不止说服艄公、水手,便是随行家眷也得一一讲明。好在陈安平带有家人,并不用他犯难。临行前,他还备足食水,免得诸人抱怨。
陈安平弃舟换车,已是五日之后。中途不得已,在南京应天府停靠。当时有禁军在,说是奉得知府严令,谨慎关防。
他不愿惹事,便只得从命。但知府刘松连封公事也不肯来,他也没心情下船去拜会,彼此权当不晓得。
一下汴河码头,便早有仆厮来接应。这却是冯毅知他行止,这几日便派了家人来此相侯。一行人沿着第二甜水巷北去,先在高阳正店用饭,随即便赴宫城递请见。这当然见不到官家,閤门侍卫也是老公事,顺手就转给了政事堂书吏。
似陈安平这样的正六品下官员,多半要等到明天才能入政事堂报解,然后履职。至此便算办结公事,一行人调转车马,往冯毅府上去。这正是先公后私。
冯毅与他互称知己,那真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不光料准陈安平行程,便连几时到府也捏算清楚。陈安平一到,各色酒食歌舞流水般使出来,真是赏心悦目,恰到好处。
陈安平教养深厚,寻常丝竹之音并不能打动他。可冯毅岂不虑此?招致京师名家不说,还从番坊请来了大食乐师,这是扬州没有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