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虽然没看清白衣人的脸,却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认得这白衣人,就是汉水上立于浮木之上以及习习山庄阻挡葛如亮之人。他被那白衣人夹在胁下,但觉耳畔生风去的好快,白衣人只几个起落就将尹子奇远远甩在身后,江朔回头看时早已不见了尹子奇的身影。
携着一人奔行如飞倒非难事,但这白衣人携着江朔并非走的平地,甚至连山路都不走,他脚踏处,无论巉岩、树木、山溪都如履平地一般,在山林间奔走如飞,江朔中了十软散之毒,一时迷糊一时清醒,混沌间直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比平地行得都快,也不知是白衣人的轻功确已臻化境,还是自己的幻觉。
如此行了不多时,已翻过了高高低低几十道山岗,到了一处平地,四周树木花草舒展自然,又有山石点缀其间,景色还真不错。白衣人将江朔往地上一放,道:“我把他囫囵个带回来了。”
一块大岩石后转过一白衣少女,却是李珠儿,她仍是面如寒霜,冷冷地道:“这么个不死不活的样子,我看空空儿你也就算带了半个人回来。”
江朔心道原来这个白衣人叫空空儿,倒是个古怪的名字,却听空空儿笑道:“一个就是一个,又没缺胳膊少腿,怎说是半个?”
李珠儿却不理他,将江朔轻轻扶起,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想要喂江朔吃药,江朔正自迷糊之际,忽然闻到一股少女的体香,他中毒之后心涣神驰,忽然心旌摇曳难以自持,竟一把将李珠儿搂在怀中,只觉软玉入怀说不出的舒服,李珠儿从未和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忽然被江朔揽入怀中,登时一抹绯红涌上了白玉般的脸颊,其实江朔此时内力全无,搂得也不甚紧,但李珠儿只觉得身子一软,心神俱醉,轻轻的挣扎了一下竟没有挣脱。
空空儿笑道:“嘻嘻,还说不是个全乎人,你看这不是力气挺大的么。”
李珠儿大窘,一把推开江朔,江朔忽然间神志清明,方才觉察到眼前是李珠儿,也是大窘,嗫嚅道:“珠儿姊姊怎么是你。”
空空儿抚掌道:“江少主占了便宜就买乖啊?不是你珠儿姊姊,你又道是谁呢?
李珠儿啐了一口道:“空空儿你为老不尊命,没个好话,溯之不用理他,你先把这个天仙子的解药吃了。”
空空儿在一旁道:“魔教的十软散和普通天仙子制成的迷药药性颇不相同,只怕这解药吃了也没什么用处。”
李珠儿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去盘谷寺将阿波的独门解药盗来。”
空空儿道:“这少年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以为了他折腾了一夜,还要劳我大驾去做盗药这种小事么?”盘谷寺魔教总坛虽不是真的,但守卫严密,阿波也不是庸手,空空儿却说入盘谷寺盗药是小事,似乎要做来毫不费力,只是自己不想去做而已。
江朔听他们说盘谷寺,才想起阿波说要将韦坚献祭明尊,他两眼圆睁,忽地跃起道:“珠儿姊姊、空空儿大哥,多谢你们救我,我要速去盘谷寺救韦相公,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空空儿看着他笑道:“江少主,你这人挺有意思啊,韦坚是你什么人?你不去救你那亲亲好湘儿和漕帮兄弟却第一个想到要去救他,莫不是你看中他是当朝三品亲贵,想要攀附贵戚么?”
江朔这才想起湘儿和卢玉铉、谢延昌、萧大有四人被装在奚车里运往范阳,现在只怕已去得远了,他思忖再三,道:“我要先去救韦相公却不是为了巴结权贵,而是在河阴亲见韦相公心系苍生、急民所急,不忍见他为奸人所害。至于湘儿他们三人,尹子奇说要挟持他们到范阳却不会立即杀害,我先救了韦相公再去范阳救他们,应该也来得及。况且,湘儿她们中了光明盐十软散之毒,也需要从阿波这里抢解药,我先救了韦相公,得了解药再去范阳解救他们岂不两全其美。”
空空儿闻言哈哈大笑道:“溯之啊,溯之,你倒是聪明的很,这一会儿功夫就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三方受益的法子。”
江朔面皮一红道:“哪里有三方受益。”
空空儿道:“先救韦相公,韦相公算一方;再就是救了漕帮兄弟,漕帮自然算第二方;还有一方么,就是溯之你救了亲亲好湘儿抱得美人归啦。”他忽然又正色道:“然则虽然三方受益,却有一方受损……”说着拿眼睛瞟向李珠儿,李珠儿愠道:“老不羞,你再胡言乱语,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可空空儿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相貌和江朔四年前初见他之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是一副潇洒飘逸的青年处士模样。不知为何李珠儿总是说他为老不尊、老不羞。
空空儿道:“好罢,好罢,我不说了,珠儿妹子你不要生气了。”、
李珠儿道:“谁个是你妹子,快说后面怎么办?”
空空儿道:“那能怎么办?溯之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想到这计划,尹子奇和安庆绪就想不到,等你到了盘谷寺之时,只怕尹子奇已经在里面等你咯,以你的武功能打得过尹子奇么?”
江朔心想空空儿说得确实不错,尹子奇亲见自己逃走,很容易想到自己会回去盘谷寺救韦坚,只需去盘谷寺安心等着自己送上门去便可,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江湖阅历太浅,思虑太过不周,他当即叉手道:“空空儿前辈你说的是,我就是内力没有受损只怕也不是尹先生的对手。”
空空儿道:“小子倒有自知之明,现在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
李珠儿道:“尽说些没用的,你只说现在怎么办。”
空空儿道:“我平生有个规矩,每次出手只使一招,绝不纠缠,更不会为任何人破例,溯之你说说看,你想我杀了阿波帮你抢解药?还是救出韦坚?人不能贪心只能选一样哦。”
李珠儿冷冷地道:“何不杀了尹子奇,剩下的人没一个是溯之的对手。”
空空儿道:“啊呀,珠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尹子奇的渊源,我怎能把他杀了呢?”
江朔听空空儿所言,他要杀尹子奇也只需一招,之所以不动手只是因为二人有颇深的渊源,并非自己做不到,尹子奇的功夫江朔是见识过的,空空儿功夫虽高,要说一招就能要了尹子奇的命,江朔却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但听空空儿所言似乎又非说笑。再听李珠儿言语中的冰冷无情,又令人不寒而栗。
空空儿见他愣愣地出神,道:“你一定想问,我和尹子奇是什么渊源?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尹子奇是我师兄。”又拿手一指李珠儿道:“这位李珠儿是我师妹。”李珠儿闻言又不屑地嗤了一声。
空空儿此言一出,江朔不禁大吃一惊,道:“原来你们都是北溟子的弟子。”
空空儿道:“不错,家师一共只收了三个弟子,尹子奇虽然入门最早,但他从师学艺之时,家师还是北地的猎户,家师虽然将悟道的烛龙功和北狩步传于他,也准他开宗立派收徒传业,但尹子奇这人人品不太好,为求功名富贵投效安禄山座下,为家师所不齿,因此后面的功夫就没有再教他了。”
江朔心道:赵蕤赵夫子说北溟子自创了烛龙功和北狩步实已天下无敌了,却不想他后来竟然又创制了新的武功,紧接着一想,是了,空空儿所显露出来的功夫和尹子奇全然不同,但又高了许多,自然是北溟子后来创制的了。
空空儿接着道:“三十年前师父和白云子、东岩子、追云叟比武之后,为惠能大师所点化,回到北地潜心闭关修行,终于又有新的领悟,武学修为也大超从前,我便是师父这时收的徒弟,彼时家师化繁为简,和任何人对招一招内必见分晓,因此我每次出手也只使一招,以免堕了师父的威名。”
江朔听了不禁心驰神往,不知北溟子此刻已修炼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空空儿道:“你现在一定在想,这小师妹看着功夫平平无奇,却为何做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其实啊,我这师妹从小是个苦命的人儿,她本是契丹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一年他阿爷应邀去吃肉喝酒就再也没回来……”
江朔“啊”了一声,道:“珠儿姊姊,你阿爷是被安禄山害死的?那你怎还做过他的近侍?现在又跟着他的儿子做婢子?”
李珠儿哼了一声道:“我接近安狗,自然是有一天要取了他的狗命,只是安狗身边高手环伺,不得其便罢了。至于安庆宗大公子,和他阿爷、阿弟不同,他实是个好人,也是个痴人,我因此愿意暂时给他个贴身护卫,今日他让我献舞又与李龟年、张旭这样的名士结交,实在没有什么阴谋,只是他真心喜爱文艺罢了。”
空空儿道:“家师看小妮子可怜,又是个练功的好材料,才收了她做关门弟子,不过她入门既晚,功夫可还练的不到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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