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李腾空引着浑惟明等众人又回到药王殿中,南霁云也已从山下回来了,李含光道:“诸位曾在李使君面前立誓,奉朔儿为盟主,这事你们可有二心?”
众人皆叉手道:“绝无二心。”
李含光道:“好,今日老道就再做个见证,你们向盟主行礼吧。”
五人一起跪倒磕头,江朔急道:“各位叔伯大哥,使不得……”李含光却坐在四轮车上一拉他道:“江少主,这是江湖规矩,将来如何见礼由得你,现在却要让他们行了这参拜大礼。”
江朔只得不再阻拦,戳在那里受了五人三拜三叩之礼,只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说不出的不自在,好不容易挨到五人行礼已毕,急忙抢上将各人扶起,道:“各位都是朔儿前辈,将来我们相见只以兄弟、叔侄相称,万不可行此大礼。”
众人皆应了,浑惟明道:“目下巨浸无主,江少主留狄兄弟在此,却有何分派?”
浑惟明为人精明,心思缜密,江朔经他一提醒,忙道:“多谢浑二哥提点,不说我还忘了,我见狄五哥沉稳持重,又得巨浸帮中兄弟信赖,我想又狄五哥代领巨浸帮主,不知各位帮主意下如何?”
狄侃本就是巨浸二号人物,其实若论资历比程昂更深,只是他为人质朴厚重,故帮主去世之时他才将帮主之位让与了更年轻功夫更好的程昂,不想程昂却是似忠实奸包仓祸心之徒。
众人听了自然无有异议,皆道:“愿奉盟主钧旨。”
狄侃再次跪倒,对江朔道:“愿为盟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狄某在家行五,少主呼我为狄五便可。”
鲁炅道:“程昂这贼厮委实可恶,方才派去追击之人回禀失了他的踪迹,总不能让他跑了,我想请盟主撒下江湖令,让江湖弟兄们追而杀之。”
江朔道:“确实不能放过他,只是我想江湖眼线众多,只将他的行藏探明,报于我与各帮帮主知晓,我们再去抓捕,一来程大哥功夫高强,不想让兄弟们白白死伤,二来我也有难以索解之事想当面向他请教。”他想问的自然是程昂那日在汉水沙洲之上为何喂自己吃黑龙内丹之事了。
江朔说话客气惯了,虽不齿程昂为人,却仍称其为程大哥。他却不知江湖上豪侠之士,对于仇家对头越是仇深似海,称名越是谦恭有礼,众人听他这么说均是心中一凛,均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却也杀伐果断,有仇必报,他要众人只探得程昂行藏报与他知,自是要亲自动手了,众人不敢有违,当即纷纷称是。
浑惟明却拿出随身一个木匣,抽出五张黄色纸条,对江朔道:“皇帝老儿用剡溪藤纸,我们江湖盟主却用楮皮纸,这饶州楮纸玉洁匀细,不下藤纸。”又向韦景昭借了笔墨,刷刷点点写了五张字条,平铺在案上,道:“江湖门徒多非文墨之士,因此写的粗鄙些,请盟主批字。”
江朔不明其理,上前观看,见字条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到:
江湖盟主令
贼子程昂叛出江湖,五湖各堂口一体查问,得贼行藏者不得善专,报与各堂一体呈送盟主示下。
符到奉行
江朔问:“如何批字?”
浑惟明道:“只做个花押即可,共是五张纸,骑缝批字,需得四个字,此前李使君写的是‘括州李邕’。”
江朔提起笔来,沾了墨,浑惟明在旁道:“不要写的太工整,行草为好,免得被人作假。”
江朔于是提笔在五张纸的四条拼缝上写了“江朔溯之”四个草字,浑惟明道:“哟,看不出来少主,你草书写的不错啊,却是谁家的笔体?”
江朔被浑惟明一夸不禁脸一红,腼腆地说道:“这是李太白的笔体,太白先生醉酒草书自成一格,与天下诸名家笔体均不相同。”
浑惟明道:“不错,不错,这样最好,不宜模仿,盟主请用印吧。”
江朔疑惑道:“我没有印信啊。”
浑惟明道:“李使君给你的小铜镜还在?”
江朔从怀里掏那个小包,取出铜镜,浑惟明道:“是了,少主可否……”他伸手比了一下,江朔便将铜镜递给他。
浑惟明将镜子背面垫在纸下,在纸上拍打,纸上竟然印出了古镜背面的纹路,浑惟明道:“盟主花押加上镜背纹路在五张纸上连缀成一体,是独一无二的印记,今日五湖主齐聚自然不必担心作伪,但若盟主发令时有湖主不在身边,只将五张符纸放在一起勘验便知真假。”
江朔恍然大悟道:“原来盟主之宝是这个用出。”
浑惟明笑道:“只因古镜片刻不离盟主,才以镜背纹理做印记,这古镜么却另藏有一个大秘密,历代只有前任盟主传于下一任盟主,惟明亦不知晓,少主你只能自己去问李使君啦。”
江朔问道:“那现在李使君人在何处?”
浑惟明道:“李使君又蒙圣人征辟,去北海做太守去了。”
江朔知道北海郡在齐州以东,也属东鲁之地,他想起元丹丘说李白在东鲁求仙访道,便道:“那我即日启程北上,去北海拜访李使君。”
鲁炅道:“少盟主新立,当在江左主持大局啊。”
浑惟明和狄侃也随声附和,江朔却道:“五湖各有帮主,帮众之事各位处理起来远比朔儿得心应手,我以为为今之计,找到李使君问明盟主之宝的秘密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找到程昂问明他叛出江湖的原有,又有多少人是他同党,而程昂投靠的是北面平卢安禄山,他此番遁走,最有可能的就是北上平卢,我们去北海也是北上,正好沿途探访他的行踪。”
众人听了一齐点头,心想这少主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见地,却不知江朔还有自己的小算盘——去东鲁找李白。
鲁炅道:“话虽如此,但江左谁来主持大局呢?”
江朔道:“李使君曾言葛庄主可为代盟主,我北上之时可请葛庄主代行盟主事。”
他此言一出浑惟明、鲁炅顿时有些踟躇,因他们刚才还在围攻葛如亮,如他代行盟主只怕他要挟私报复。
江朔似知几人心中疑虑,道:“我想请葛庄主为代盟主,鲁大哥和狄五哥为左右护法,葛庄主专管帮中事务,帮中刑罚却由二位护法决断。”
他这一份派便让两边都放下心来,葛如亮既无杀伐之权,便无需担心他报复了。
南霁云却道:“少主如欲北上,南八愿为护卫,我曾对李使君说要护少主周全,两年前却未能做到,常觉有愧于心,此番少主北上务必让南北作陪。”
浑惟明也道:“少主要北上,最佳路线便是走山阳渎水路北上,到洪泽后改走陆路,经东鲁北上翻过嵩山就是北海了,这运河水路尽是咱家震泽帮的兄弟,浑二自然也要作陪。”
江朔知五湖之间此前颇多龃龉,现在虽貌似和睦,仍互不信任,南八虽出于至诚,旁人却难免担心,因此浑惟明坚持要一起同行。心道有二人陪伴也好,他武功虽高,却终究是个少年,并无江湖阅历,有这两个老江湖相伴自己也安心不少。
江朔道:“好,那便有劳南八哥、浑二哥陪我去北面走一遭,鲁大哥、狄五哥和葛……葛庄主在江南主持大局。”
他称各帮主为大哥,但到了葛如亮之时,想到自己和湘儿一个朔哥,一个湘儿妹子的,称葛如亮为大哥难免奇怪,因而半路改口称他为葛庄主,这一众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都不禁笑了起来。
湘儿却不明其理,对江朔道:“朔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葛如亮怒道:“胡闹,这么大的闺女家了,不修女诫,成天介地想着在外面撒疯,不准去!”葛如亮文武兼修,熟读四书五经,因此赵蕤说他是老学究,他见湘儿和江朔腻在一起,觉得女子不该如此主动,更兼江朔是少盟主,这样难免要遭人非议,因此不肯让湘儿与江朔同行。
湘儿道:“可是……”
江朔也劝她:“湘儿我们此番不是去游山玩水,追索程昂搞不好还会遇到平卢军的人,你还是待在江南来的安全。”
湘儿撅着嘴还要说什么,阿楚夫人对湘儿道:“不要可是啦,听你耶耶的话,阿娘我身子刚好了些,你呀,这次就在家陪着娘吧,等朔儿少主回来,你们还怕没时间相聚吗?”
湘儿只得作罢,对江朔道:“好罢,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众人商量已定,对李含光行礼拜别,各自下山去做准备了,阿楚夫人大伤初愈,李含光让葛如亮夫妇和湘儿仍在茅山住一段时间,以防有所反复,葛如亮一家三口引着李腾空主仆一起下青玉峰,到玄妙观去了。
紫阳别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只剩江朔在药王殿内伴着李含光,韦景昭、孟湛然在院外巡护,此刻正是仲春时节,夜里也不甚寒,李含光让江朔以四轮车将他推到院中,两人举头望空,山月正明,晚风清拂,今日虽然一波三折,变故徒生,但最终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两人心中皆感快慰。
李含光轻轻吟唱道: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江朔知是晋人阮籍的咏怀一首,笑着对李含光道:“阮籍立身险恶,常虑祸患,才有此苦闷徘徊忧思之词,如今太平盛世,贞隐先生何以忧思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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