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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雨携春去,江夫子灵散双林峰(四)

    罗青炎回到紫竹楼的学舍之中,仍旧越想越气:这小老儿,真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大恶人!心眼也太他娘的小了,而且蛇蝎心肠,居然拿女人来调拨自己跟小虾米的兄弟情义!

    自己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的道理,况且更是见过师兄们为了抢师姐闹得恩断义绝的局面,小老儿这一招,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呐!

    不过自己天生智豪,可不会轻易就中他的离间之计!

    只是话虽如此,罗青炎心中也是明了:小虾米虽然平时乖巧听话,但脾气可坏得不行,若是惹恼了他,谁来都不好使!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女人能给兄弟送杨梅,自己又为何不可呢?还要送更好!更大!更甜的杨梅来挽回这千秋莫逆的情义!

    说干就干,罗青炎抄起枕头下干瘪的锦绣钱袋,掂量了下,心中念道:“虽然都是些碎银,可不能太过小气了!”说罢,便又如尖头老鼠一般钻进床底,在床脚处的小洞里掏出一带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不及退出床底便急忙揣在怀里。扬起嘴角,捋了捋沾着蛛网的秀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昂起头迈着自信的大步,飘飘然出门而去:“这怀里有钱啊,就是舒坦!”

    只是待到经过书院大门之时,罗青炎却不忘时刻注意小老儿的身影,先是躲在暗处好一番探查,直到确定小老儿酒过三巡,呼呼大睡之时,才躬着身子一溜烟地出门而去。

    稍加打探,罗青炎很快就得知:这临安府最好的杨梅,却是在西边锦城县青山湖畔八百里的百家岭上。“青山湖畔八百里?那岂不是远得要了老命?”正是踌躇犯难之际,又被告知这“八百里”不过是个地名而已,搭乘马车而去,不用一个时辰便可到达。罗青炎这才抹了抹额头冷汗,放下心来。

    这临安府,不愧是东都,就算是西郊,西溪大道也被修得极为宽敞平整,加上十八坞的游客众多,来去东岳书院和百花闺的人也不在少数,故而西溪道上一直都是车水马龙。

    罗青炎刚出龙驹坞,便有来来往往的车夫招呼询问,是否需要搭车。只是此时罗青炎身怀巨款,心中提防,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同意上车。

    “尝听先生说,相由心生,故而贼眉鼠眼者、面向凶恶者,笑里藏刀者的马车可万不能坐!当然马匹也得有些要求,虽说此去不远,但也不能误了行程,那些上了年纪瘦骨嶙峋,病恹恹的马儿可入不得本少爷的眼!说不定走到一半就拉稀了,误了自己大事不说,还得被恶心!”

    正当铭记先生教诲的罗青炎细细打量挑拣车夫之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面前。

    “青炎。”闻声而去,却是自家先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自己招了招手。

    罗青炎本是不想上车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总是无法忤逆先生的意思。虽然自己背地里也常诋毁先生老实巴交,软弱无用。可自己再顽皮,再闹腾,见了先生却又安分得如陪在小虾米身边的大黄一般。

    马车之内,江夫子看着身边的罗小少爷,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逐渐开朗。便笑着问罗青炎要去干嘛。边说还边拉出罗青炎紧揣在怀里,抓着麻布钱袋的手,帮他拍干净了怀里和钱袋上的尘土。

    罗青炎本是不想回答,亦或是随便扯个谎糊弄过去。只是话到嘴边,又只得咧嘴一笑,老老实实交待了。边说心里还边嘀咕:

    “为何总不忍心对先生撒谎呢?难道是先生看着老实?不对!自己的老爹一样老实憨厚啊,还不是被自己精妙的谎言骗得团团转!难道是先生比自己爹温和些?还是不对,自己的娘亲可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呢,自己还不是一样哄骗!而且自己藏的钱,是决不能被娘亲看到,不然定期的月钱可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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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而且...先生应该不会责备我上次带小虾米去那风月场所当大人吧?”

    且不提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小少爷此时心中百转千回。再看江夫子,依旧是笑脸盈盈看着眼前学生叽叽喳喳述说与小老儿的那一番斗智斗勇。江夫子似是心头豁然,一手挽着罗青炎的后背搭在肩头,一手掀开马车小小的窗口,转头望向远方。

    此时天光大好,一路翠柳葱葱,桃李芬芳,湖畔小楼身影婆娑,茕茕孑立。却正是:

    落花渐淡柳枝柔,湖色无风小染楼。

    先生学生二人一路相伴,罗青炎还从未如此时一般,与先生促膝长谈。当然谈的也不是什么圣贤至理,不过是些书院杂谈,市井匿闻,以及罗青炎的英勇事迹和江夫子的少年时光。 一路下来,罗青炎更是觉得眼前之人一点也不像平日书院里一板一眼,张口闭口就是引经据典讲些大道理的教书先生。倒是真就是个和自己爹爹关系甚好的平常叔叔,讲到少时与自己爹爹和李慕尘一起干的那些荒唐事,也会和自己一样捧腹大笑,顺便骂一骂恶棍头子李慕尘。故而也不免对先生更生几分好感。

    只是时光易逝,还未与先生一起骂那该死的李慕尘骂得尽兴。便已到了百家岭的山坳口。江夫子拉着罗青炎的小手下了马车,一大一小的背影一同沿着两山之间的翠竹苍松缓步远去。

    “此处上山,便是百家岭的杨梅园了,车夫送我到双林山后,会返回此处等你,莫要顽皮,早些回去。”

    罗青炎望着山下小道上先生离去的背影,莫名感觉有些奇怪,自己察言观色,今日先生与平日甚有不同,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思索良久,待到孤独的马车消失在山间湖畔,罗青炎便也不再去想。望着半山腰隐约透红的杨梅园,猴儿一般窜上山去。

    此时日头当空,正是正午时分。初夏的日头骄躁,即使树荫密布,好不容易到杨梅林的罗青炎也累得又渴又饿。头顶杨梅鲜艳欲滴,红得有些发黑,只看得罗青炎口水直流,也顾不得梅园主人在不在,罗青炎三两下便爬上一棵杨梅树,摘了杨梅便往嘴里送,好不畅快!

    吃得起兴,罗青炎便躺倒在并不那么粗壮的树枝上,借着树枝韧性晃荡起来,也不管枝头大好杨梅跌落,只顾自己采摘着身边又黑又大的杨梅饕餮而食,就像那昔日猴王进了蟠桃园一般,放肆非常!

    正在享受人生快意之时,却听罗青炎“哎呦”一声,差点掉落树下,一摸额头吃痛处,手上血红一片。罗青炎顿时大惊,再仔细摸了摸,幸好只是杨梅汁水而已。

    正欲四下探查,耳边风声扰动,竟又飞来一颗杨梅暗器,砸在头上,力道极大,直欲把罗青炎砸落树下。

    骄纵惯了的罗青炎哪吃得了这亏,立马警惕起来,四下探查,却见不远处的杨梅树上正有一只小猴儿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罗青炎顿时火冒三丈,心想本少爷还能让你一只小畜生给欺负了?便立刻拿手中杨梅朝着小猴儿使劲砸去。却不想自己用力过猛,加上杨梅树枝干圆滑,不慎摔落下去。

    虽然只是屁股着地,却因罗青炎自己贪食些好杨梅,爬得甚高,这一摔伤筋动骨,一时间竟起不了身!罗青炎也是个有狠劲的小子,不顾屁股剧痛,咬着牙捡起地上石头还要砸那猴儿!只是此时躺在地上,已是用不上力,身边更是些细小的碎石,砸不到猴儿不说,反被那猴儿撅起红红地屁股,手舞足蹈地羞辱一番。

    罗青炎见状更是气得怒不可遏,也不管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抄起麻布袋子中的大银锭子死命砸向猴子。大银锭子抛光极好,被艳阳一照,更是闪闪发亮!顿时引起了这小猴儿的兴趣,不等罗青炎反应过来,这猴儿便已飞掠到罗青炎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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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夺过罗青炎那个满满当当的麻布袋子,裂开嘴朝着罗青炎邪魅一笑,逃窜而去,走之前还不忘捡起了那锭被罗青炎自己砸出去的银锭。

    罗青炎直把肺都气炸!那可是自己全部家底!强忍着疼痛,起身一瘸一拐地追去。可是在这山间老林,谁又能追上这来去如风的小猴儿呢?更别说现在年纪尚小,还刚刚狠狠摔伤了屁股的罗青炎了。

    只是惜财的罗青炎哪能轻易就放弃这积攒许久家底,硬生生拖着伤痛的屁股,歪歪扭扭地追出去老远。直到累得再也忍受不住疼痛,罗青炎才无奈地靠在树下对着小猴儿远去的方向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再也忍受不了这般屈辱,失声痛哭起来。

    罗青炎从小到大,哪受过这般委屈!作为铸灵门的大少爷,谁不都得让自己三分,铸灵门上上下下,不说那些平辈的师兄弟,就算是那些受人尊敬膜拜长老前辈,还不是自己要骑谁的脖子就骑谁的脖子!就算在脖子上撒泡尿,长老前辈们怕也只会笑骂一句“顽皮”而已!怎料今日落魄于此,竟被一只小畜生戏耍玩弄,还抢劫自己!

    罗青炎越想越气,越骂越狠,越想越委屈,越哭越大声,震彻山谷,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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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径山双林峰上,江夫子端坐在山顶的青松古木之下,聆听着艳阳下白鸟争鸣,望向远处山湖如画,雄鹰高飞。山脚下集贤小村人影寥寥,炊烟袅袅,偶有田间地头的农夫吆着号子,吹着竹笛的牧童骑在牛背,生机盎然却又安详宁静。

    “如此相伴一生,该有多好!”江夫子怅然而叹,缓缓闭上双眼,身上灵光四溢,星星点点,虽然不如骄阳耀眼,却也照得山间万物骤然失语,瞪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荧光四散。

    更有只灵性猴儿,学着江夫子的样子,在其身前盘腿而坐。

    江夫子无比安宁,依旧只是盈盈笑道:“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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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杨梅园主人闻声而来,罗青炎才尴尬地略略止住了哭声。在好心主人再三询问下,罗青炎才抽泣着讲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边说边哭还边扬言,要叫自己的师兄们提剑而来,斩尽这些强取豪夺的畜生猴子!

    杨梅园主人是位朴实的农夫,听着罗青炎的大狠话笑着检查了他的伤势。确定无碍后,只得催促其赶紧回家。并且送上一筐杨梅作为安抚。

    罗青炎本想付些碎银,怎料刚才一番追逐,竟把装着碎银的钱袋也给丢了。只得承诺过些时日再来偿还,悔不该与那小畜生较劲!

    罗青炎提着满满一筐杨梅,一瘸一拐地走出百家岭,远远便望见来时的那辆马车在等自己。只是走近了却并未见到先生一并归来。

    问起车夫,车夫只是黯然指了指双林峰的方向并未言语。

    暮色西沉,孤雁恋霞,双林峰上依旧萤火点点,犹如千千万万只萤火虫从某颗树下飞出,四散而去,飘落天涯。

    罗青炎呆呆地望着,亦不知为何,气消了,消散得有些毫无防备;心,也静了,寂静得有些怅然若失;

    鼻子一酸,却又回想起离别之际的山间小道上,先生拉着自己的手,平平静静地述说的那一番言语:

    “青炎,其实先生一辈子都在走这样的路,两边高山辽阔,不可逾越;前路崎岖婉转,需要留心。高山巍巍,种什么树,便结什么果;前路漫漫,还需沿着先人的足迹,路才好走。只是总有年少轻狂,既然选择自己走,那就好好走,莫要有遗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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