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外。
几名神圣先是一怔,继而就露出了哀恸之色。
谷神将自己埋在了如山的血泉里,在这元谷地一隅,给自己立下了无碑的坟冢,就连陨落,也没有想过麻烦他人。
紫竹林里。
就在谷神笑声响起的那一刻,那片地窖前的空地上,明轮大帝拍开手中石罐的封泥,万年的血泉汩汩洒落,比血钻还要晶莹,每一滴都像是尘封了万年的泪珠,不染纤尘。
苏乞年也将手中的血泉缓缓倾倒在身前,谷神走了,没有留恋人间,在如山的血泉中,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所有的羁绊,就此埋骨在他亲手种下的元谷地里,在谷香中长眠。
这种洒脱与坚守,令人慨叹,但无论是明轮大帝,还是苏乞年,此刻都没有说话。
苏乞年不禁回想起了近古之行,那条天路荒莽中,无人看守的连绵的衣冠冢,多少人族先贤,连尸骸都没能留下,有的墓碑一片空白,因为埋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些随身的甲胄碎片,连主人是谁,都无人知晓。
还有那些哪怕身在黑暗天牢中,日夜饱受折磨,也没有弯下人族脊梁的先贤强者,他们点燃残魂,焚烧自己,只为给他们照亮前路,阻断追兵。
回到这片浩瀚星空,也有云空阙中,诸圣燃魂一战,只为给他打开一条生路,至今,浮海圣人苍老的身影,还深深铭刻在苏乞年的脑海深处,这一切种种,都将是他这一生,刻骨铭心的回忆。
不论这人世间红尘万丈,人心诡变,自私自利,乃至叛族通敌者,屡禁不止,只要还有如谷神等这些人族先贤在,人族的火种,就不会熄灭,那不朽的战意,便会永世传承,万世不磨,万劫不灭。
元谷地前,山坳外。
族长姜炎缓步走来,还有神农谷中的诸王,以及不断自神农山各处,汇聚而至的姜家族人。
每个人的脚步都很沉重,落地却变得轻盈,生怕惊扰了元谷地里,那道荒莽群山,宇宙星空中跋涉一生,此刻沉眠睡去的身影。
月华如盖,铺在如山的血泉上,金黄的元谷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谷香悠远,传入炎王等每一个姜家、姬家族人的口鼻中,这一茬儿元谷熟了,谷神在弥漫了整个神农山的谷香中长逝,在醇厚馥郁的千年血泉中埋葬了己身。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这位一身青蚕丝袍的姜家族长,一代王者,还是有些失神了,九千多年了,他比谷神还要更长一辈,已经活过了一万多岁,相比于谷神,与他同辈的,还活着的,更是寥若晨星。
这就是修行路,生命进化的路上,不只有日月轮转,沧海桑田,还有难以言叙的孤独。
所以,很多人随着修为的加深,生命层次的跃迁,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渐渐迷失了自己,他们孑然一身,孤傲而冰冷,立在红尘万丈之上,不知何时,只习惯于立在峰巅之上,俯瞰众生。
但谷神不一样,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比那些游散部落的族人,还要更加亲近脚下的这片土地,他的神圣气机经年累月地沉眠于体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最浓郁的,反而是泥土的清新气息。
他甘于平凡,不显圣于人前,风餐露宿,很多时候,活得好像一个无家可归,浪迹星空的游侠儿。
于谷神而言,最神圣的事,恐怕便是亲手撒下一捧又一捧稷谷的种子,看着它们在人族大地上生根、发芽,结出最饱满的果实,哪怕是艰难的部落,再苍老而无力狩猎的老人,也能够每日精神矍铄,肌体饱满,红光盈面。
这一刻,元谷地里静悄悄的。
无论是族长姜炎,还是身后的两家诸王与族人,都没有踏进山坳中一步,他们不愿惊扰那一位的长眠,落叶归根,这里是谷神亲手选下的埋骨之地,他亲手筑穴,用数千年的回忆,葬了自己。
“我们,错了。”此刻,一身青蚕丝袍的炎王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真的错了。”
他们不该放出青鸟,向诸无上传承求助,这不是在为谷神疗毒,而是在伐戮其道心,在破灭其数千年的坚守,而谷神,却在用他一身践行的东西,来唤醒他们,身为人皇世家,不能躺在丰碑之上,所言所行,亦非是为了天下景仰,八方膜拜,他们守护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这是每一个人族,传承的战血的宿命。
付出不是为了回报,功绩不是为了索求,或许在谷神的心中,从来没有这些复杂的念头。
这是一个世间罕有,纯粹的人。
也只有如此,才能够将秉承了历代神农意志的神农百草经,参悟至超越当世神农的境地吧。
此刻,神农山外。
随着皇道丹劫落幕,再次汇聚至神农山外的人界各方强者,忽然有些狐疑地抬头看天,今夜的月光尤其的清冷与明亮,与此同时,那天空中汇聚的阴云,也愈发浓厚,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
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令他们战魂悸动的韵律,仿佛有什么,要消逝了一般,有一种难言的无形沉重感,在心头萦绕不散。
“不对!”
有老辈神圣人物霍地起身,眸光沉凝,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副熟悉而陌生的场景,熟悉是因为见过,陌生是因为不常见,但无论是骨书玉册,还是人族历史上的无数记载中,都有绕不开的描述。
仅在数息之后,那连绵的阴云,就染上了一层殷红,那明月如盘,也被映照成了鲜红色。
“这是……”
到了这一刻,来自人界各方的众多强者,哪里还察觉不到异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兆头,更像是传说中,神圣陨落的异象。而那血云积聚,最为浓厚的地方,则是在神农山中。
“不可能!”
有人失声道,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世间不会有如此的巧合,但不是炼成了皇道大丹吗?难道连这样的至高皇丹,也压制不住谷神体内的百草大毒吗?他们不奢求延寿几何,哪怕谷神再多活几百年,能够寿终正寝,也就心满意足了。
直到下一刻,神农山中,一袭青蚕丝袍的威严身影,引领着身后数百人走出,在神农山前站定,而后朝着前方漫山遍野,荒莽中的各方人族强者,躬身深深一礼拜下。
人皇姜家,错了!
这是姜家当代族长,一代炎王,一位名震星空下的无上强者,不止于此,在其身后,还有十几道威严的身影,那是姜家、姬家的近二十位无上生灵,不乏无缺的王者,此刻尽皆汇聚于此,朝着众人行礼、请罪。
这一幕,震动了荒莽中的所有人,在他们的记忆中,从未一下见到如此众多的无上强者齐聚,更不用说,诸无上生灵向他们行礼,请罪,这简直比神话还要传奇,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哪怕在人族这漫长岁月的战史中,关于人皇世家,也没有过这样的记载。
然而即刻,他们就得到了那令他们有所预料,却又无法接受的消息。
谷神,长逝了!
不愿天下人为其蒙难,不愿躺在丰碑之上,更不肯开此先河,以令后来者效仿,徒耗底蕴,更令诸异族有机可趁。
谷神坚守了道心,亲手埋葬了自己,他老人家走得很安宁。
“真是一个倔老头儿……”
荒莽中,有几个满头白发的老神圣笑骂道,在族中后人的搀扶下,在车辇中颤颤巍巍地起身,骂着骂着,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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