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清看着程越,长叹一声,道:“大都督怎么会想得到?就连老身也没想过呢。不知者不罪,大都督不必自责过甚。至于这首歌,大都督暂时不要在老身眼前唱,老身年纪大了,有些事还是忘掉的好。”
程越恭谨地道:“是,臣省得。”
谢道清道:“哀家刚才看到张彦倒在下面,是怎么回事?他没事吧?”
程越冷哼一声道:“臣见圣人心脏病发,想着快上来救圣人,结果这个蠢货竟然敢在那里拦住臣,不让臣打开帘子。臣一来没时间跟他解释,二来也想给他个教训,就把他打晕了。圣人放心,他没事,回去躺一天就会好。至于要不要治他的罪,还请圣人示下。”
谢道清苦笑一声,心道张彦真是活该,没来由地一定要挡住程越做什么,木头脑袋么?叹道:“反正老身已经醒转,大都督就不要治他的罪了。他不是不忠,不过有点迂腐,想必已经知错,算了吧。”
程越唤过在一旁喜得还在擦眼泪的陈保合,道:“中官,找几个人把张彦抬回府中,命他闭门三日反思己过,三日后上表请罪,太皇太后仁慈,会饶他不予追究,去吧。”
陈保合作为太皇太后的亲信内侍,只有全玖和杨淑妃可以使唤他离开,但此时听到程越的命令,却没有半点犹豫地立刻照办。
大寿之日有了这样的风波,群臣当然不能再留下来等晚上的赐宴,太皇太后需要休息。留梦炎率先起身,群臣一一道贺后告别,众王侯也告退。
程越不急着走,亲自将谢道清送入寝宫,又为她把了一回脉。确认没事后要过纸笔,写了个几味药,都是治心脏病的。
谢道清见程越为她尽心尽力,只觉得与程越从未如此亲近,心里感到很温暖。
谢道清心里有一个最隐秘的缺憾,就是她一生没有子女,理宗和度宗又都十分荒唐,从来也没有让她能够体会到亲情的温暖。此时看到程越发自内心地那么关心她,越看越喜欢,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很想收程越为义子,但犹豫再三也没敢开口。
别人如果能得到她的青睐一定会受宠若惊,但程越这个人很怪,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也不需要,说不定反而地觉得背后有阴谋,自己还是不要勉强他为好。
程越看出谢道清有些恍神,还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忙再一次搭上谢道清的手腕,发觉什么事也没有,笑道:“圣人不要吓臣,臣是不是耽误圣人休息太久了?臣这就告退。”说罢就要起身。
谢道清见程越要走,知道这样的机会可能以后不会再有,一把拉住程越道:“大都督且慢,老身有话要说。”
程越微微一怔,道:“圣人有话尽管讲,不必对臣客气。”
谢道清慈爱地看着程越道:“大都督今天救了老身的命,老身无以为报。老身一生二十五岁就守寡,膝下并无子女。老身听说大都督家中也没有长辈,所以就想高攀,认大都督为义子,不知大都督肯折节否?”
程越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吃惊的是谢道清这一手十分高明,比让自己给赵显当老师还高明。感动的是他家中因为没有长辈,所以总感觉有些缺憾,而谢道清又格外放低了身段,有这样的义母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转念一想,谢道清今天正好六十六岁,自己只有二十岁,她这样岂不是成了老干妈?
程越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谢道清见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并不是高兴而是好笑,心中登时一阵气恼,刚要开口收回前言,就见程越含笑道:“臣受宠若惊,儿臣拜见母后。”说完起身跪到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谢道清大喜,她这一生最大的缺憾终于得以弥补,而且收得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一旁侍候的全玖和杨淑妃四目交接,俱都为之一震。程越成了谢道清的义子,大宋就更是他一人的天下,说出的话有几个人敢于反对?这时候要长眼色,两人连忙趋前施礼道贺,又与程越重新见礼。
谢道清握住程越的手,喜道:“这才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寿礼,没办法再好了。”命陈保合取来自己的一方私印,交到程越手中道:“你是武将,也是文臣,大宋的社稷江山靠你才得以保存,我也没多少事可以帮你。这方印是我的私印,你要南征的时候,如果各地官员不听命令,可拿我的这方印直接下令,再不听可先斩后奏,我儿可要收好。”
程越微微一笑,心道对付南方那几个骨头硬的说不定还真需要此印,将它收入怀中,道了声谢。然后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重新包装的巧克力,道:“母后,这是儿臣家中独有的美食,叫做巧克力,来自四万里之外的地方,除儿臣外只有张贵的父亲过六十大寿时臣送过他一枚,但张父也没吃,听说收藏起来了。臣的妻妾,只有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才可以分得一小块,现在就来孝敬母后,算是儿臣的一点心意。”
谢道清从未听说过巧克力,听程越说得这么郑重,非常好奇。打开外面包着的油纸,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全玖和杨淑妃见猎心喜,也凑上前来,馋涎欲滴地看着谢道清手中的巧克力。
谢道清笑着问道:“我儿家中还有么?能不能各给她们一块?”
程越道:“那只能等两位贵人生日时再说,不瞒母后,儿臣家中所剩无几,恐怕儿臣的孩子也吃不到了。”其实他那里还有两大箱,不过他才不肯拿出来。
谢道清见此物如此珍贵,不忍两妃吃不到,掰下两块分给她们,三人一起品尝起来。
三个女人吃完,险些没把程越生吞活剥了。谢道清后悔把巧克力分出去,两妃又觉得太少,都想跟程越再要。
程越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坚决不肯再拿,否则后宫上下都跟他要,一下子就全没了,他还得留着慢慢吃呢。
谢道清自从入宫之后,几十年来,还从没有哪个人敢当面拒绝她这么小的一个要求。可她拿程越没办法,程越打定主意的事情没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只能等以后再找借口从他那里要。
程越又提起他要进宫给皇帝上课的事情。谢道清点头笑道:“你也该给皇帝讲学了,这些日子都是文相公一个人在教,有些忙不过来。”
程越道:“母后请安心,过几天开始,儿臣会每隔一天进宫为皇帝上课,直到儿臣去大都为止,然后就等儿臣回来再讲。”
谢道清听程越提起大都之行,担心地道:“我儿去大都,会不会有危险?那忽必烈真能放你回来么?”
程越闻言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大都之行,表面上看是去提亲,其实却很凶险。如果忽必烈豁出去,硬是拼上一个儿子的性命也要除掉儿臣,儿臣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死在北方。儿臣之所以现在要给皇帝上课,也是想尽一分心力,不辜负母后的信任。这样等皇帝长大成人后,还可以记住他曾有这样一个老师。这话儿臣对妻妾也没说过,母后和两位贵人当替我保密。”
谢道清与两妃吓得六神无主。如果程越真的死在北方,那大宋岂能得保?这才安定了几天,难道战火又要重燃?
程越见谢道清吓得脸色煞白,忙握住她的手道:“母后且请放心,儿臣已做好准备。儿臣走时,只会带去五千精兵,剩下的二十万人,儿臣已有交待。文有杨霆总负其责,武有张贵领兵拒敌,再加上儿臣手下其他的文臣武将,只要朝廷不给他们添乱,保大宋一个平安是不难做到的。至于儿臣,能回来的话当然好,回不来的话,能与母后有一段母子的缘分已经足够,不能奢望再多了。”
谢道清感动得又哭起来,抓住程越的手紧紧不放。程越担心她病再发作,连忙柔声安抚谢道清。
全玖与杨淑妃在一旁看得泪眼婆娑,她们眼中的程越从来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杀伐果断,十分强硬。真没想到程越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难怪家中的妻妾都对他死心塌地,誓死相随。
但话又说回来,程越一心要去北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底为了什么?听说他已经开始用精钢与蒙古人交换马匹,不用再担心无马可用,那为什么还要与蒙古结亲呢?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这人的想法真的难以捉摸,且看他如何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程越告辞,因为他现在已是谢道清的义子,就由杨淑妃亲自送他一段。
刚走出寝殿,杨淑妃就轻声问道:“大都督可以不去大都么?”
程越转头看着她笑道:“我是大都督,顾名思义,就是要督导大都的,母后把大都封给了我,怎么能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