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忍不住插嘴道:“爹爹,那程越如此嚣张,难道爹爹就不怕他过犹不及,盛极而衰吗?爹爹还是若要跟他走得太近的好。”
文天祥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程越做事虽然直接,但决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人,你看错他了。而且,以他的想法来看,他才刚刚开始,离盛极还远着呢。就算今后的朝廷都是他的天下,也还不是他想要的。他所想的,决不是这么简单。”
颜氏有些害怕地道:“官人,这程越不是想当皇帝吧?”
文天祥听到颜氏这么一问,立刻严肃下来。右手不自觉地轻抚着胡须一遍又一遍,陷入沉思之中。
全家人都面带紧张地看着文天祥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刚才屋里欢快的气氛已经不翼而飞。
环娘和监娘作为最有可能嫁给程越的女儿,更是紧张得手都捏得发白。
长女定娘身体已经在发抖,如果文天祥的回答如果是肯定的,说不定她马上就会昏过去。
只有最小的环生,瞪大眼睛,看着其他人脸上严肃的表情觉得很好玩。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却也知道不敢乱开口说话。
文天祥想了许久,才道:“现在我看不出来他有这个意思,但他的手下我就不知道了。以程越驭下之严,应该不会出大的问题吧?”
文天祥说完,家人这口气才喘了过来。
欧阳氏轻拍胸口道:“官人,吓死我了。此事官人可要对程越好言相劝,不可做那悖逆之事。”
文天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之前我肯定他不会谋反,现在我也可以肯定。以后的事情,还要再看看。”
颜氏见自己的一句话,把气氛弄得如此凝重,忙道:“官人你刚才说吃了顿好的,不知是什么山珍海味?我们能不能尝到?”
文天祥转颜一笑,道:“说起此事来,程越又让我大吃一惊。”
黄氏笑道:“还能怎么大吃一惊,难不成他一个大都督还亲自做饭不成?”
文天祥故作惊讶地道:“唉呀,这都被你猜到?”
家人们都忍不住“扑哧”一声地笑出来。
欧阳氏笑道:“官人就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好吃的,也让我们听听。如果官人喜欢吃,咱们也学着做,一定让官人满意。”
文天祥见大家不信,哈哈笑道:“这可为难我了。那程越发明了个炒菜之法,只有他自己做得最地道。我也是托了圣人的福吃到了几道菜。唉呀,真是美味无比。只可惜太少,否则我一定带回一些来给你们尝尝。他还发明了一种新的调料,叫味精。有了它,菜中就有格外的鲜香。不过也没关系,三天后程越就来了,一定会带这个味精给我的。据说外面根本没有卖,只有程越能做出来一些,还不够分的。程越还答应教我们用,教会为止。这样你们就有口福了。准女婿还会做饭,你们说有不有趣?”
家人本以为文天祥开玩笑。这年头会做饭的男人不是没有,家中若是困窘些,有不少男人确实是会做饭的。亲朋好友上门,偶尔也尝得到家中主人的手艺,但决不会在外面做,更不要提跑到御膳房去做菜给君臣上下吃。这个程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越来越想不透了。
欧阳氏好不容易把惊讶的嘴闭上,转念一想,又喜上眉梢,道:“官人,那我家嫁过去的女儿不就有口福了?这算好事吧?”
文天祥笑道:“我们这位大都督,处处不合常规,但看起来倒也是好事。谁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受委屈,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去蹭饭吃。”
三位夫人喜笑颜开,连柳娘也露出笑容。五妹奉娘还连吞了几次口水。
文天祥见她们又高兴起来,笑道:“还有一件事。皇帝要开始学习,自然需要一些陪读。道生、佛生、环生都要进宫陪读。记住,要守规矩,千万不要给为父惹祸。”
家人又是大喜,几乎是弹冠相庆。三个儿子早就想进宫中开开眼界,兴奋得互相抱起来。各自的娘亲马上又都拉过去,一遍遍叮嘱他们,唯恐他们在宫中闯祸。
与文府是过节的气氛相反,留府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留梦炎下朝之后,与陈宜中一起出来,看到了大批官员争先恐后地拍程越的马屁,心中备感凄凉。当下拉着陈宜中,和几个心腹一起回到府中,上了茶点,商量起来。
座中少了黄万石,刘岊也没好意思来,留梦炎不由又悲又怒,愤然道:“可恨程越小儿,竟敢如此放肆,满朝文武,难道任由他摆布?今天杀了黄万石、张全,明日杀谁?我们难道只能束手待毙吗?”
堂中一片肃静,全都在苦思,却都没有什么可用之法。
如果是对付别人,根本不用费这种脑筋,只要徐囊一参,贾余庆推波助澜,留梦炎假装说几句好话,哪个倒霉的官员就该死的死,该伤的伤,但程越不同。
程越表面上是朝廷的命官,但他根本不必依靠朝廷,甚到随时有实力取朝廷而代之。对于这样的人,他们之前用的所有招数都没有用。今天已经试了,结果被程越直接打脸,简单粗暴,却令人无法招架。
留梦炎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把目光放在了陈宜中身上。
陈宜中也是面色凝重,今天他与留梦炎遭到了极大的挫败,准确地说是兵败如山倒。
程越对他们毫不客气的处置根本就是他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但太皇太后和太后只是照准了程越的奏请,却无一句安慰。陈宜中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再加上程越与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孙虎臣公开地结盟,朝中众多大臣也倒了过去,陈宜中没料到局势竟会恶化得如此之快,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对策,现在也只是略有心得而已。
留梦炎见陈宜中神思不属,没注意到他正在看过去。只好轻咳一声,陈宜中何等机灵,马上反应过来,向留梦炎歉意一笑。
留梦炎岂会生他的气,道:“与权,一路上都见你在思考,不知有何所得?”
陈宜中沉吟着道:“忠斋公,此事大不易。程越只在城中和城外就有四万多大军,外面还有十几万精兵。再加上文天祥与张世杰助纣为虐,一旦我等激怒了程越,恐有不测之祸。”
留梦炎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我等岂能任人宰割?今日你也看到了,那程越步步紧逼,肆无忌惮,圣人也束手无策,只能不断退让。难道我等要在朝中隐忍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不成?未免荒唐。”
陈宜中道:“临安的兵力,除了在程越一党手中,还有苏刘义和张彥各一部,为今之计,要想办法拉拢这两人。苏刘义与我等素来不睦,但也好过被程越当场折辱。打听一下,总有办法与他搭上关系。至于张彥,掌握的是禁军,对与大臣勾连难免警惕,可以用提防程越造反来说服他。唉,程越给我们出的尽是难题,但难也要做啊。”
留梦炎道:“即使把这两股兵力都掌握在手中,也难以对抗程越,还是要再想办法。”
陈宜中道:“现下程越的气焰正盛,对我等也不怀好意。以我看来,最近不要有什么触怒他的举动,有什么事情要在暗地来做。先放纵他嚣张一段时间,再看看谁对他不满,我们再有所行动为好。程越要做的事情,必然会得罪许多人,我们何不冷眼旁观,让他自己犯下大错,一步步自灭其身?”
留梦炎道:“如果程越就此掌握内外大权,我等无力回天怎么办?只要此人把持军队,要对付他就是难上加难。”
贾余庆在一旁插口道:“平章还记得李大时现在已是程越手下了吗?”
众人都眼前一亮。留梦炎刚要说话,陈宜中将袖子一甩,道:“诸公不要小瞧了程越!李大时在程越手下,怎么还会再让他上一次当?况且程越在朝中故意不提李大时之事,焉知他不是想适时拿此事给我们致命一击?退一步讲,就算我们有机会击杀程越,如果不成功,我们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成功,他手下的部将能就此罢休吗?还不是谁取了我等的性命谁就接掌程越的权力?此次陪程越上殿的将领,每人都手握重兵,不是易与之辈。他还有众多大将在外,朝中也找不到能抵挡的。诸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惹上杀身之祸。”
留梦炎探了探头,道:“如果我们虚以委蛇,让他对我们放松警惕,此事可行么?”
陈宜中叹息道:“同样很难,但总有一线希望。”
度支尚书吴浚起身接口道:“东汉董卓把持朝政,手下强将如云,权势熏天,司徒王允也还是有办法对付他的。”
留梦言与陈宜中闻言俱都一震,交换了一下眼神,留梦言道:“程越正是血气方刚,身边虽有女人,但也未必没有可乘之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