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争坐得笔直,比上学的时候,在课堂上表现得都要板正。
不是他愿意这样做坐,而是卡在他脖子上的金属环,一直释放麻痹中枢神经的微弱电流,让他全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别人摆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
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被放置在轮椅上,和C组其他两个难兄难弟一起,由身后和身侧那些黑西装控制着,穿过长廊,进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然后他看到了A、B组的那些人,看到他们同样好似瘫痪的状态,更看到他们身上延伸出去的导管,以及在导管中流淌的血液。
耳畔响起呜呜的声音,来自两个难兄难弟,也许还包括他自己。
事态不以岳争的意志为转移。
前面A、B组的家伙,待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一点,至少有沙发和铺着地毯的地面可以躺。他们后来的这一波,就只能坐在轮椅上,靠着墙边,肩并着肩,手脚发抖,等待厄运降临
岳争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始他不知道,这些面无表情的黑西装是由谁指使,为什么突然袭击他们,击倒了老刘,扒掉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又单独把他领到这里来。
现在,进入到这个套间里,看到了那团悬空的、似乎微微蠕动的肉瘤;又看到有关导管、供血者和仪器设备;以及床上半躺着的、正接受输血的中年白人……
上一系列的问题有了答案。
可是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依旧一无所知。
糟糕至极的境地,严重的信息不对等,让岳的思维只能趋向于无限脑补。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至少考虑了十多种可以作为悬疑或恐怖的可能。
但最终,所有的一切又都化为了毫无意义的情绪浊流,肆意的挤压他的心脏,搅拌他的脑浆,让他全身上下都变成了持续加热的高压锅,几乎要把他的眼珠子给挤爆出来。
岳争拼了命的想挣扎,脖子上的电环却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他,一次次消减他的努力,加剧他的绝望。
终于,在一波强劲的情绪洪流漫过去之后,岳争的状态不可避免的进入低谷。
他精神恍惚,表情木然,看着那些黑西装还有一些医护人员,在房间里往来忙碌,调整导管,调试仪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末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怎么落到这个局面的?
恍惚还有印象,短短十几分钟前,作为随
时可能躺上手术台的人体实验材料,他固然有些面对未知的惶惑,却并不像他父亲那样严重焦虑,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再想得远一点,说是踌躇满志也不为过。
在他看来,当小白鼠也没什么,只要最后获得“咬开笼子”的本事就可以。
他是这么说的,也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的人生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啊!
什么时候走偏的呢?
岳争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连续的思维,很快就是一个跳荡,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几个和他有亲密关系、共同参加过多人运动的异性漂亮面孔。
就是在在那场活动中,他成为了畸变感染者……
不,不对!
岳争的思维再一个闪烁,又有一张漂亮女人面孔若隐若现。
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他真的记不得了,但是随后浮现的另一个男性的少年人模样,则变得分外深刻而清晰。
罗南!
对了,就是因为那个漂亮女人,他和罗南交恶,从那时候起,事情就别扭起来了。就算是后面被感染,也相当程度上是因为进入了与那家伙“不友好”的圈子……
期间、之后,家里面有关罗南的信息也多了起来,虽然岳琴和老爹有意瞒着,可真当他傻吗?
便是真傻,后来接触到克莱实验室,一些事情也都串起来了。
岳争承认,他听到“罗南”这个名字就很烦躁,讨厌是真讨厌,但还有一些其他的成分,大约更近似于“羡慕嫉妒恨”的范畴。
岳琴经常在背后,向老爹吹嘘那个小鬼有多么多么厉害,具备怎样怎样的能力,后来和克莱实验室接触,他也听说了相对应的群体,可基本上,还是道听途说居多。
至少岳争没太感觉到。
毕竟他只是在虚拟游戏中和罗南做过一场,后面所见到的、听说的,都是罗南那强大的人脉关系,莫名其妙又非常高端的社会地位。
有关概念在刻意了解和部分臆想之下,只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体现出来:
看,那个胎毛未褪的小鬼,有了所谓的超自然能力,立刻美人倾心、呼风唤雨、肆意妄为,要是我能这样……
这是推动岳争参与这次试验的最大驱动力所在。
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子呢?
罗南能够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该怎么做?
混乱的思绪,又一次掀起了情绪上的乱流,在人体大量分泌的激素作用下,岳争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开始大口呼吸,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前方,仿佛就站着那个瘦小稚嫩的少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可那个位置,分明闪耀着光芒;自己这边,却是一片黑暗。
光与暗的交界并不清晰,好像是伸一伸手,探一探脖子,就能够触碰到。
岳争下意识就想这么做,他以为他做了,因为他的身体有了变化……
事实上,是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来回摆弄两下。
岳争努力睁大眼睛,然而严重受限的身体控制力,让他只能看到身前好像没什么区别的黑西装,连那人的面孔都看不清楚。
“汪教官?”
“C2的状态不稳定。”
“是吗?那……先放一放?”
汪教官还没有回答,敲门声响起。
房间里静了静,岳争的思维也开始恢复正常,可能是被那句“放一放”刺激的。
他下意识接收分析外界的信息,便听身前汪教官说了一声:
“请进。”
声音不大,感觉都出不了卧室,但下一刻,外间的房门就打开了。在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走进来。那位汪教官招呼了声:
“屠先生。”
又有一个声音在汪教官背后响起,大约是床上的“正主儿”,语调倒很客气:
“屠先生还过来一趟,辛苦了。”
“嗯,我看这位同事状态不太好,把他送回来。”
这件事,显然并不重要,屠先生两句话带过,话锋一转:“倒是这位,要觉醒了?”
另有一人回答:“C2是在去年跨年夜的时候感染的,体液感染,感染时间最长。实验室一直控制的不错,不过既然是C组,可能确实不如A、B组的稳定性高……嗯,觉醒?”
汪教官的声音再度响起:“转三期,还是觉醒?”
他们在说我?
觉醒?
岳争半懂不懂地听着,倒是先前那种心跳过速,全身发烫的感觉慢慢消褪了,眼前也没有了“罗南”的幻影。
接下来,他又经历了一轮乱七八糟的检测和判断,好不容易缓一缓,就听到那位屠先生微扬的语调:
“中止了?”
话音方落,敲门声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