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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POV:王承恩 檄文恣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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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承恩慢慢走向延晖阁,这座阁子在顺贞门的西面,遥遥和堆秀山东面而望,是皇帝最近很喜欢来的地方。这座阁楼有两层,都是重檐的,上面用黄琉璃瓦细细地作了卷棚歇山顶,在傍晚的日光照耀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辉,好像一只五爪金龙闪闪发光的鳞片。

    “这瓦片就是金龙的鳞片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只有皇帝这样的人物才配享受这样的亭台楼阁!”这样想着,王承恩慢慢走进了阁楼,皇帝刚派人传了自己过来,这是莫大的殊荣,必须珍而重之,不可轻视。

    阁楼第一层有三间,有六扇窗户,都是灯笼框的,上面还镶着大内烧造的玻璃窗,王承恩望了一下,从玻璃上面反射出自己身后的松柏的样子,翠绿弥漫了满眼,他还从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成熟、老练而深沉,好像一个幽深的水潭,谁也不知道其中隐藏了怎样的波澜。

    他整了一下仪表,调整了一下心绪,慢慢走进房中。

    他又看了看周遭的陈设,心有有些烦闷。

    “这玻璃窗乃是大内养心阁烧造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点,一个平尺的玻璃就要价百两银子,而今国难方殷,四方用兵,王者应该轻徭役、薄赋敛,谨修德行,简朴自律方能扫除天下妖氛,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王承恩一边抨击着宫廷建筑的奢侈繁华、不计工本,又扫了一眼随侍的小太监,只见他脚上的靴子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珍珠,显然是东珠一类,像他一个小太监如何能有这种财力,还不是贪污受贿得来?

    “国用艰难,此辈还如此奢侈糜烂,如何能助皇爷完成大业,中兴大明?”正想着,王承恩已经走到了皇帝面前,他跪下磕头:“奴婢见过皇爷。”

    “伴伴,快起来!”皇帝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命身边的小太监将一份奏折递了过来:“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这松江柳旭的文章,写的果然是鞭辟入里,纵横恣肆,不负大才之名!”

    王承恩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读了一下,发现题目是“奏为请:清宫服之禁,以肃中兴之治,以培三百年士气事”(原无标点,为方便阅读所加):

    臣松江柳旭偕江南四十万士子,谨拜表以闻

    ……

    天无二日,而阿附诸臣凡有封章必先关白忠贤,乃至于夸颂功德,必以上配先帝。及奉谕旨,必曰:“朕与厂臣”,臣窃思三皇以降,亘古以来,从来无此先例,无此奏体,乃至于世人窃谓“究竟上谕出自先帝乎,出自厂臣乎?”

    皇亲张国纪,平素忠慎自奉,遵纲守纪,臣尝闻,先帝令忠贤宣皇后,而忠贤匿其旨,藏其谕,乃至于皇后当先帝之面指斥权奸,终至于深文周纳,多方罗织,不得其死而不快也!幸赖先帝英明神武,仁睿天聪,只膺薄谴,否则中宫危矣,国家危矣,社稷危矣!

    ……

    臣本布衣,世受皇恩,不求扬名于科场,但求报国于万一,今奉江南四十万士子重托,上此表以闻,臣死罪死罪,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后面还有长长一串签名,王承恩粗粗一查,怕不是有几千人之多。

    王承恩拿着奏折的手有些颤抖,他颤着声音说道:“皇上,这柳旭开列了那人十条罪状,件件属实,条条当诛,实在是国之忠良,社稷之福啊!”

    皇帝听了王承恩的话,开心地说:“这篇文章,纵横恣肆,文气奔流,难得一见!最为难得的是,他一介小小举人,竟然代表江南四十万士子给朕上书,这说明什么,伴伴你可知道?”

    王承恩哪里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此举意味着柳旭至少掌握了上万名士子的意向,而这就是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他们本身就是极为强大的宣传和地方力量,而他们的同年、亲族、朋友又组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如果这批人对陛下输诚的话,说明魏忠贤真的气数已尽,铲除魏忠贤的时机也马上就要到了!

    但是王承恩乃是人精,怎么不知道这是皇上有有意要表现自己,当然不可能说自己知道,只是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皇爷,奴婢只知道这柳旭支持皇上铲除奸邪,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内幕吗?”

    “哈哈,伴伴以后还要多多琢磨这后面的深意!江南士人彼此相关,一连十,十连百,既然这里面有几千人签名,他们彼此串联就是上万人,乃至于十数万人!有这么多人支持,哪怕是魏忠贤实力再强,我也掌握了大义,他活不了几天了!”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一扫当初进宫时的谨慎小心。

    是啊,皇帝刚进宫的时候实在太风声鹤唳了,不进饭食不敢吃,只能吃周皇后带进宫来的烧饼,就是晚上睡觉都得拿一把宝剑才能安寝。

    想到这里,王承恩眼眶有些湿润。

    皇帝太不容易了!

    “皇爷洪福天助,天命加身,是以天下闻风响应,协力击贼,此乃天降圣主于当世,百姓之幸也!”王承恩恭恭敬敬地跪下大声赞美:“皇爷指挥若定,扫除妖氛,大明之中兴指日可待啊!”

    “不急着说,不急着说,等我处理了这个狗才再说。”虽然连连说不急,但是王承恩觉得皇帝已经是比谁都急了,他脸上充满了得意洋洋地色彩,身体也从端坐宝座之上变成了半个屁股坐着,身体渐渐前倾,显然是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皇爷如此轻佻,事情未成就如此兴奋,恐怕不是圣主之相啊!”王承恩有些沉重地想着,不过他随后又想:“皇爷不是十几岁就不动声色间扫除奸贼,已经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圣主了,年轻人躁动些实属寻常,日后年岁渐长,就会逐渐稳重了!”

    皇帝又想起来一件事:“伴伴,你说说这柳旭该怎么处理呢?”

    王承恩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这封奏折来到京师的同时,各种传言也到了京师,不外乎就是柳旭上书请求杀贼,魏阉做法谋害皇帝等等。前几日皇帝免了崔呈秀的职务,京官们见风使舵的本事天下无双,纷纷上书攻击魏阉,搞得他焦头烂额,一时也不敢派出緹骑四下拿人,免得给人落下口实。昨日就有人来拜访自己,此人自称是柳旭家仆,知道王承恩乃是国之忠良,锄奸纯臣,特地送上万两银子的银票作为锄奸经费。

    王承恩眼见柳旭迟早是要大用的,四下同僚都收钱,自己若不收难免不容于环境,因此也就笑纳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日皇帝问起柳旭一事,倒是应该给他说几句好话,对得起他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