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支持,点击也好,推荐也好,收藏,都是我的动力,若是实在没有,书评也可呀~~~
刘如意静静地躺在毯子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帐篷的顶端,突然发现这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地方有着出乎意料的美感。
帐篷是松江布做的,里面也刷了桐油,灰褐色的布料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这是因为长时间使用滋生的霉斑。这些霉斑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他们有的像牛在低头饮水,有的像羊在漫步草间,有的像鸡低头啄米,虽然这些鸡的个头可能比牛羊大了一些,显得有些怪诞和诡异,处处透着一股惊世骇俗,但是不论是外形还是神韵,都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些霉菌可真有意思呀,比这人世间有意思多了!
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帐篷,不说话也不动弹。
他已经整整三日水米未进了,饥饿让他的身体趋于衰弱,以至于他只能在这张毯子上躺着,慢慢接受自己内心良知的拷问。他也睡不着觉,这让他一双眸子泛着赤红的光,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他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似乎就能看见那些被杀死的监生,他们有被火铳爆头的,有被乱刀分尸的,有被枪头刺杀的,死法各式各样,惨状令人震悚。
这些人死在了他的前头,本来这应该死的人里面是有他的,他又如何能安心吃饭睡觉?
“我是个本就该死去的人。”刘如意喃喃道,他的身体极度缺乏水分,以至于他甚至都无法哭泣出声。
但是他又不能让自己去死,因为他答应了那个人,要跟着他一起守护黎民百姓,要和他一道见识那太平盛世,所以他又不敢去自杀。
所以他只好这么躺在床上,不死不活。
进退维谷,真是尴尬至极。
或许这才是人生的真谛,尴尬而不进不退,羊角入藩篱,进退不得。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无尽的光亮从外面投射进来,刘如意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得眼睛发虚,不由得眯起了眼,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外面缓缓走进。
那是公子。
柳旭的神色同样不好,他的眼袋很重,显然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他的神色疲倦,可能这些日子都在奔走呼喊吧,他的神情哀伤,这是在为死去的监生们悲戚吗?
刘如意一阵心疼,公子的确是不容易,但是他同时又想到,不管他怎样悲伤,公子怎样宣传,死去的监生们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将自此以后沉浸在永恒的悲哀之中,在死亡之前都无力挣脱。
“如意,听说你整整三天没有吃饭了?”公子走到刘如意身边坐下,用手摸摸刘如意的额头,沉重地问道。
“公子,他们死了,对吗?”刘如意衰弱地问道,他自己都能从自己的话语里面听出无尽的哀伤和虚弱,就像一只死去了母亲的雏鸡,无助又无力。
“对。”公子回答。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刘如意喃喃道,“我们该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代,我们该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啊。”他越说声音越大,渐渐地,这声音从喃喃自语变成了大声嚎啕:“公子,我们没办法和天下人交代啊,我们有愧于天下人啊!”
他哭得是这样伤心,以至于这哭声持续了没多久变成了经久不息的咳嗽声,他用力地咳嗽着,似乎在尝试把自己的心肝都给咳出来。
公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用手拍了拍刘如意的背部,生怕他一下自己把自己闭过气去。
慢慢地,刘如意安静了下来,他的咳嗽也从持续的爆发变成了偶尔的发作,他抬头看了看公子,用已经流不出泪水的嘶哑声音问:“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看着刘如意已经爆发完了,公子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吗?”
“不是吗?”刘如意诧异地问道:“若不是我们去鼓动他们,他们又怎么会,怎么会——”
他还是不忍心说出那个死字。
区区一个字,竟然如此沉重,如此令人难以说出口啊!
他们之死,重于泰山,这山一般的重量,压得他竟然开不了口。
“不,这不是我们的错。”公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做错了什么?是不该带领生员们伸张正义,齐力倒阉,还是不该对监生宣讲大义,吿以真相?我说了一句假话吗?我欺骗过任何一个人吗?我强迫过任何一个监生吗?”
刘如意低下头不说话,他几乎跟随公子走完了全程,自然知道公子从来都是待人以诚,从来没有欺骗也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但是他们还是死了。”正是因此,刘如意越发的痛苦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事情会变成这幅模样。
“如意,”公子眼睛看着他,里面充满了真诚和沉痛:“他们的死,我同样很悲哀,我从来没想过这个王在晋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屠杀士子生员,我承认,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是,这就等于我们做得错了吗?”
当然不会是错的,如果反对奸臣,保卫国家都是错,那这世上哪还有对呢?
“不,我们是对的。”刘如意喃喃道,他似乎需要一个理由来支持自己的生存,是以他反复重复道:“我们是对的,我们一定是对的。”
“如意,我们现在是在斗争,是在战斗,是在战场上和敌人殊死搏斗!”公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而严厉:“你以为,咱们没有拿刀持枪,咱们没有盔甲利刃,咱们没有火铳大炮,咱们没有排兵布阵,就不是在战斗了吗?不,其实咱们也是士兵,也是战士,咱们也是在与敌人浴血搏杀,悍然搏斗!战场上死人再正常不过,可是为什么死了几个监生你就觉得不可接受呢?是,那日死的人很多,差不多得有八九百人,但是战场上那次大战不得死成千上万呢?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了四十万降卒,比这数量多了整整五百倍!”
“是的,咱们就是在战斗,咱们都是战士!只不过咱们不是拿着刀枪战斗而已,但是战斗就要死人,就要有牺牲!战场上总会有人死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很正常,很正常!你若是死了,我拿着你的刀枪继续打下去,我若是死了,周珺拿着我的武器继续奋战到底,只要这国家一日还有奸臣祸国殃民,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人吃不饱穿不暖,咱们就要战斗下去,一直战斗下去,直到那太平盛世、人人安乐的日子到来!”
公子的话沉重而有力,仿佛一记重锤敲打在刘如意的心门上,又好像一盆热水狠狠浇在他心头的坚冰上,这好像刚才掀开帘子一样,为他掀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大门里面有战斗,有牺牲,有血腥,有死亡,但是更有新世界的希望!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刘如意一把坐起来,双手紧紧握住公子的袖子,高声喊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们不比任何人高贵,我们不比任何人伟大,我们就是人,大家都是人,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人人自由、人人平等、人人安乐的新世界,为了建立这个新世界,我们都要战斗,都要战斗到死了的那一刻为止,哪怕是牺牲所有也在所不惜!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是可惜的,但是绝对不是无谓的,他们的牺牲一定会有价值,因为我们会记住他们,更因为我们会接过他们的旗帜,带着他们的意愿继续战斗下去!战斗啊,战斗啊,直到幸福降临的那一天,战斗啊,战斗啊,直到贪官污吏杀光死绝的那一天!”刘如意的神色亢奋,意志激动,手里的力气是如此的大,竟然把公子精美的改机绒衣袖子生生扯了下来!
“刺啦”一声,刘如意看着手里的袖子,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竟然呆呆地看着袖子,不能发一言!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对于监生们的无奈和愧疚,因此不得不找出一个理由来给自己开脱,还是自己本就有这样的想法,今天接着这个机会统统抒发了出来?
刘如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好像通开了某一层窗户纸,这个窗户纸被重门叠户掩盖着,一直未能见得天日。公子给他推开了门,然后他自己又捅开了窗户纸,于是终于发现了这个新世界。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刘如意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失声高喊道:“圣人所谓‘大同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没有贪官,没有欺压,没有吃不饱穿不暖,有的只有大同,只有公平!”他一把扔掉手里的袖子,高高举起自己的右臂,表情狂热地大声呼喊道:“自由啊,平等啊,大同啊,公子,带着我们去实现大同,实现大同社会吧!”
他恍然间好像听见公子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好好地怎么给我忽悠出一个无产.主义者来?这是要建立中国的‘地上天国’吗?”随即,他似乎又听到公子带着几分兴奋地高喊道:“如意,你这个想法很好,咱们以后就这么宣传,就是要救国救民,建立‘大同社会’,实现孔孟的遗愿,建造平等、自由、幸福的新社会!”
他听到公子高兴地对他说:“如意,快去吃饭,咱们需要把这个理念宣传出去,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你要是死了,这个大同社会就实现不了了!”
我的生死决定了大同社会?刘如意一愣,随即兴奋地大步走出帐篷,他要去吃饭,他要去喝水,他要去休息,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大同社会!
帘外,是无限光亮,是无限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