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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POV:王二狗 净身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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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本章及下章内容含有对明代宦官净身过程的细节描写,意在描绘明末社会的方方面面,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特此提醒。跳过本章不会严重影响后文阅读。

    烟雾袅袅的净身房就在前面,王二狗感觉到一阵热气,这是净身房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净身是去掉男人身上的阳气部件,所以外面的阴气就有可能入体,必须用火焰的热气把阴气外邪都给逼出去,但是即使这样每十个净身的人也都会死掉三五个,这让王二狗有些紧张。

    但是在家里待着也没有粮食吃,迟早是个死,倒不如出来闯一闯,至少还能混个饱死鬼。

    在大明朝,成为阉人的方法很多,整个紫禁城里面差不多有七八万的阉人。虽然这些都是没有后代的可怜人,可还是有人趋之若鹜地想要成为太监。

    按理说,想要成为太监的人都是应该先到官府报名,然后经过允许后再净身的。可是这大明朝从来事实和规定都是不一致的。虽然朝廷多次下令不允许自宫,所有净身都必须由官府的人来办,但是这大明朝宦官势力强大,这种事情也是屡禁不绝。虽然洪武爷爷、永乐爷爷、宣德爷爷都下令不许自宫,可都是屡禁不绝,哪怕是要处以大辟之刑都不管用,可见这宦官的势力了。

    自愿净身的人需要先到固定的场所“挂挡子”,若是长得聪明伶俐,唇红齿白,有可能被后妃皇帝看中的,作坊主就会给他净身,这也是一种投资,后者若是后来发达了,是要照顾作坊主的。这些人来历很多,有试图一跃龙门的城市少年,有不得志的落魄文人,有来自贫寒之家的孩子。有些时候天候实在不好,甚至有一个村子里面几百人一起净身进宫的!

    虽然朝廷后来也知道禁止是不可能的,大量招收自行自宫的人入宫,可是还有好些人没能进宫。这些可怜人本来就断了根的,现在却连宫都进不了,真是可怜至极。这些人于是就聚集在京师,聚众闹事,哪怕朝廷把他们派出去充军或者戍边,还是有很多人逃回京师要求入宫,甚至还有的人看到进宫无望,进入王府和权臣之家服侍的。而至于那些实在进不了宫又不被其他权贵接受的,只能沦落成街道上的乞丐了,这种人宫里的太监们一般轻蔑地称之为“丐阉”。

    这一点让王二狗很不能够理解,同样是没了根的可怜人,彼此帮助还不够,又何必瞧不起他们呢?

    或许,这也是他们维持自己可怜而敏感的自尊心的方法吧。

    小叔带着他等在外面,一直絮絮叨叨地给他讲述各种注意事项,希望王二狗能够活下来。王二狗知道,小叔是在为自己培养势力,他是小叔招进宫来的,自然就是小叔派系的人,这也是太监们培植势力的一种办法。

    一定要活下来呀!王二狗对自己说。

    很快就要轮到他了,小叔带着他走到一个太监面前,躬身行礼道:“爷(注1),这是小的的侄子,还请您多多关照。”

    这个太监约莫三十来岁,白面无须,五官端正,显然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获得宫内的贵人们的欢心。他头盖束发冠,上面盘绕着蟒龙,下面有一个额子,左右有两个长长的雉尾,穿着一身蟒袍,这蟒袍是明黄色的,显然已经僭越了,不过这时节内宫中太监服饰僭越乃是寻常只是,只要不把龙袍套在身上,等闲之间是没人来找茬的。

    这个太监看了王二狗一眼,似乎是觉得王二狗长相还算端正,悄没声息地点了点头,算是允了,然后又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王二狗正要说话,小叔早已经替他回答了:“回爷的话,贱名王二狗。”

    “哼,这深宫大内,哪能有这猫儿乱跑,狗儿乱叫的?”太监皱了皱眉毛,似乎有些不满,随即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咱家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叔大喜过望,连忙对二狗说道:“爷要给你取名字,还不快跪下谢恩!”

    二狗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懵懵懂懂的,小叔让他走他就走,让他跪他便跪,因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爷赐名,小的感激不尽!”

    这句文绉绉的话也是小叔教他的,不然他一个乡村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赐名”“感激不尽”呢!

    “咱们太监都是无后的人,都靠了皇爷爷才能有这些荣华富贵,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咱家就给你起个名字“王承恩”吧。”太监说着,在身前的纸上写下三个字。

    从此,王二狗没有了,有的只是一个叫王承恩的小太监。

    报完了名字,就该净身了。净身都是在春末夏初进行的,这时候气温不太低,又不会高到蚊虫滋生,适合净身手术。王承恩稀里糊涂地在一张生死文书上面按下了手印,然后就被两个高大的太监带着进了净身房。

    太监们对于马上要净身的王承恩还算和善,或许是他们经历过同样的苦痛,因此彼此间都有一些怜悯吧。一个脸胖的太监对王承恩说道:“你小子还算幸运的,十岁还不能人道,那东西还没发育,割了之后流血少,比较容易活下来。”

    “哦,”王承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这是小叔教他的,在宫里面不比在家里,一旦得罪了某个贵人就有可能遭遇杀身之祸,还是谨慎小心一点来得好。王承恩说完这句话,想了想,又问:“这净身,疼吗?”

    他说的话是乡间土话,听起来和官话还是有一些差距的,那个刚才和他说话的太监皱了皱眉,说道:“疼,怎么不疼!但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忍忍就好了。不过你这乡音得改改,宫里面都是贵人,都说这京师官话,你这一口乡下话,贵人听了若是不开心,你就惨了!”

    王承恩又是点点头,虽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贵人听了会不开心,但是口音和性命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净身不是免费的,是要给宫里面交钱的。好在这笔钱可以逐年偿还,这让王承恩多少松了口气。虽然净身钱可以晚点交,送给刀子匠的礼物却是绝对不可以少的,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若是刀子匠稍微一使坏,小命就没有了。这些礼物是小叔帮忙垫付的,一共送了一只猪头、一瓶高粱酒,还有手术时要用的三十斤米,这是给王承恩吃的,五篓子玉米棒子,这是用来点火的,三担芝麻秸,这是用来烧成灰垫炕的,此外还有半刀窗户纸,这是用来糊窗子的。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少,否则就很有可能导致死亡。

    王二狗被带到了一个木床上,屋里温度很高,他又有些紧张,因此出了很多汗。主刀的刀子匠穿了一身带有血迹的蓝袍子,面无表情,不笑也不说话,这个人一直是王承恩的梦魇,持续折磨了他好几年。哪怕他以后再也不需要挨第二刀了,当时的情形依旧让他心悸不已。

    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只有两盏油灯作为光源,窗户都被糊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一点光来,这让王承恩非常害怕,他觉得这样的光线很有可能导致刀子匠割错了东西。但是他又一想,反正底下的东西都得割去,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能割呢?而且这刀子匠就像杀猪匠

    一样,肯定是常年干这一行的,肯定娴熟无比。

    王承恩见过杀猪匠杀猪,他先让人把猪四蹄捆了,然后抽刀绕着猪转圈,看着猪不住地哀嚎,然后瞅着一个机会,上去就是一刀,必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一个好的杀猪匠杀猪从来不需要第二刀,这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虽然把自己想做杀猪匠手下的猪有些痛苦,但是只要能少些痛苦,王承恩还是愿意的。

    刀子匠先让王承恩喝下了一种药汤,这药汤颜色黑暗,散发着苦涩的气息,据说是用臭大麻熬制的,能够麻醉人,去泻排便。王承恩从来没喝过药汤,因为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哪有钱请医生呢?有了病也多半是自己扛着,扛过去了就继续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上活者,抗不过去就只好十八年后再做一条好汉了。

    人生第一次喝药汤竟然就是净身,这让王承恩感到非常讽刺。

    他然后又去了厕所排尿排便。摸着自己的小兄弟,王承恩喃喃道:“对不起啦,兄弟,不是我想割掉你的,只是不割了你我就要饿死啦!”

    刀子匠让半仰卧着,两腿分开,命令副手用白布捆住了王承恩的腹部、四肢,这是防止他因为痛苦胡乱扑腾,是为了他好。一个人伸出手来,按住了王承恩的腰腹,他的手坚硬而有力,让瘦弱的王承恩根本无力抗拒。另外一个人拿过来一个盆子,里面是叫做“热胡辣汤”的药水,是用来清洗阉割部位的。

    药水效果很强,王承恩被清洗的部位火辣辣的疼,不过王承恩想着,这种疼痛和马上就要承受的疼痛又不是一个等级了。

    刀子匠拿出了刀子,这刀子通体金黄,在昏暗的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这是一种弯曲的、镰刀似的刀,据说使用金子和铜打造的,不是特别锋利,但是可以杀毒,让人不至于感染。

    刀子匠把刀子在油灯上烤了一下,然后走向王承恩。

    王承恩要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说再见了。

    注1:有明一代,权珰或者管事太监被小太监称谓“爷”,但是同时天子又被太监们称为“爷爷”或者“某某爷爷”,同时民间又将各种神灵称作“爷爷”,可见“爷”是明代对于尊者的常用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