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随口一句话就差不多为自己决定一切的吕布,曹操险些没一口酒水喷出来淹死他,然后感觉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想了想,曹操一面止住了冲动,一面却在想吕布这番用意,他可不相信吕布说出这番话来只是无意,难道是早就定好了的?
脑中心思斗转,其实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没等到吕布开始不耐烦,曹操就笑着说道:“奉先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操还会与奉先争这些?”
吕布撇撇嘴没有说什么,看那表情分明就是不信,曹操也不介意,继续说道:“不过真要说起来操对这冀州也没什么兴趣,便是全都让与了奉先也没什么,只要奉先下次能带着子孝过来便是了。相比之下,操倒是更愿意为朝廷平定那青州乱匪,昔日那肆虐天下的黄巾余孽可有不少都在其中,若能剿除了他们,也能叫青州百姓获得一个安定平和的日子,想必朝廷那儿也是乐意见到,当然这冀州残局就只能让奉先自己去收拾了……”
吕布一挑眉头,望了曹操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别看他说得好听摆在面前的一块大肥肉做出的却是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尤其是拉出了曹仁来,到时候要是让那厮知道了自己回归是用“半个魏郡甚至三分之一个冀州”的代价换来地那还不知道得多对曹操效死命又要对吕布产生多么浓厚的恨意呢,至于吕布之前对他也算是不错恐怕直接会被他抛到外太空去,虽然他肯定不知道外太空是什么东西。
再配合上现在脸上做的一些复杂表情,难以割舍的肉痛、愧疚和欣慰等——很难令人相信一个人的表情里能够同时包含这么多种的情绪和意思,但确确实实存在了,如果换做一个人恐怕还真就不去细究了,可吕布也抱着别样的心思,且不管曹操这些所谓的心思只是出于他自己个人的揣测还是怎么样,有个防备总是好的。
不过看着曹操眸中偶尔闪过的一丝光芒,吕布就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不错,曹操这样的人物哪里可能真的让自己吃亏,即便是为了曹仁,也不可能会付出一个看起来足够巨大的代价,除非他一眼就看出来,某些东西只是看起来美好,实施的难度很大,比如说在冀州占地盘。
冀州的确是块令人垂涎的地方,这儿人杰地灵、同时地理环境很适合种植,只要安稳下来就会是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大粮仓,但对于曹操来说,到口的才是真正的肥肉,只能看不能吃的那都不叫肉,何况还是暗中含刺的。
与其在冀州这边与吕布扯皮,还得要去解决袁家三个小子的后患,倒还不如先抢过有保障的青州再说,何况这里有他最看重的东西。
在冷兵器时代争霸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不是比拼地盘的大小,因为地盘再大没有足够的人也守不住;也不是比资源的多少,与地盘同理,关键还在于人,不止是人才,还有人数。
青州号称有百万黄巾军,这些人与当初的张角他们关系其实没有那么大,其中的一些头头脑脑在之前那场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中恐怕连个小头目都算不上,但这其中哪怕只有十之一二可战之兵,也是一场大收获了,曹操看重的既不是青州这块大地盘,也不是什么为朝廷平贼的名号,完全就是这些潜在兵源的看得见的利益。
如果真要再招出几万人马来也不是做不到,但先不说刚招进军中的新兵们都需要一段训练的时间,之后还需要实战的考验,真正成为能够令人放心的雄师,还需要一个适应和过渡期,甚至是血与火的磨砺,就说徐州、兖州这些地方本就不似河北、关中之类地面,本身人口基数就比较小,要从中选拔兵源已是不容易,何况他现在手底下这二十万左右的人马本身也是通过在当地招募得来,每个地方征兵都有一个趋近饱和的容量,两次中间还需要大量的缓冲时间,这些都是需要注意和首先面对的问题。
吕布也只是脑中过滤了一番听到的那些消息,便大概猜到了曹操的心思,当然这同样也是以退为进,或许是想要以最小代价“赎回”曹仁——放弃如同鸡肋一般的所谓冀州地盘,对曹操来说的确算是最小的代价。
若是没想到也就罢了,想到了吕布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意?“资敌”无所谓,但要看有没有获得相应的利益,显然这样对自己没好处,还是将曹操拖在冀州这边更好,何况吕布对青州也大有想法。
可不只是曹操才有为此地准备,吕布同样将触角伸了进去,只是曹操在明他在暗,而且吕布还有内应,自然便是此时已然如同一颗顽石牢固扎在青州北海根部的孔融,这倔老头也是汉室的忠贞人士,面对背靠朝廷占据大义而且之前也算是有些交情又有蔡邕从中牵桥搭线的吕布,他当然没有拒绝帮忙的理由,而北海郡便成了吕布扎在青州的一颗大钉子,只等时机成熟他就会利用起来。
想到这里,吕布也笑道:“那怎么可以,孟德或许无所谓,可布就得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何况咱们都是为朝廷效力,也不必要定分你我了,共治这魏郡便是了。说起来那青州匪乱不断,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布倒是听说那儿许多百姓本身就是匪患,倒也不存在什么救命于水火,与之相比,还是尽快解决了这冀州之事。少了袁本初的压制,谁知道他那三个世家公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龙不能一日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这一地一郡一州也不可一日无主,袁本初之死定然会对袁军造成不小影响,进而其治下百姓也会有惶恐不安感,再若此时那少了压制和掌控的三位袁公子折腾出什么来,实非此地百姓之福。咱们早一日解决了他们,这既是为咱们解决后患,同时也是让冀州百姓们少受一日苦难,还望孟德为此地百姓思量一些。”
曹操闻言就陷入了沉思,实则心里是在叫骂,这吕布端得是不安好心,非得要安排着自己和故人之子掐架不可,这倒是小事,问题是他若是就这么被拖在冀州,青州那边事情不用说就得延期了,而且在这里与吕布相处着也是难受。
对于吕布能够这么快识破他真实想法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下,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忌惮吕布的原因不就正在于此么?
两人的气氛不觉就有些僵持,这时却见到曹操那一排下手第三位一个书生样的青年起身举杯对这边道:“久闻温侯大名,上回在联盟军之中,因种种原因,未能蒙面,嘉还深以为憾,不想这么快就有了这个机会,虽只是一介文弱,也愿如将军般豪气,在此先干为敬。”
他方才就一直在注意着这边情况,这时候是专门跑出来打圆场的,吕布望着郭嘉也带着些好奇和别样的心思,他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郭嘉也定然想不到自己在吕布心中获得的是“终于见到了”这样的想法,不过他打岔……哦不,是打圆场的作用的确是起到了,吕布的注意力有些转移到了郭嘉身上来,竟然暂时没再理会曹操,只冲这天生郭奉孝道:“文若倒是常与某提到郭奉孝之名,说起来本侯也是久仰了啊。”
听他提到荀彧,郭嘉和曹操的脸色都有些细微的变化,要知道郭嘉当初第一个与曹操推荐的人,就是当时还是吕布俘虏的荀彧,没想到现在人家成了当朝太尉手下重臣,曹操只听过郭嘉的简单介绍并没有深切感受过荀彧的厉害,倒没那么深的感觉,郭嘉心中却是深以为憾,他一直觉得自己如果可以做曹操手下张良的话,那荀彧就是曹操手下萧何,作用更加重要,地位可能也会更高,不过他没有一丝顾忌,毕竟如鲍叔牙、管仲那样的先贤早为他们这些后辈做了好榜样,只可惜这也只能成为一种奢望了。
吕布和曹操这边本来就是在场众人关注的焦点,别看底下这些文武互相之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的样子,但都不过是客套礼节一样,酒鼎搁到嘴边也只是微微沾湿了一点,没有谁真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放浪形骸。
郭嘉倒算是唯一的例外,刚才也颇引得一些人注目,就像是之前确实听荀彧提到过这郭嘉的荀攸就带着好奇和惊异的目光暗自注意了一番郭嘉,这时候听到吕布说的话,他面色古怪了一会儿,就迅速敛去了,他识得轻重,就算明知道吕布满口都是瞎话,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故意去拆自家主公的台,何况他挺好奇吕布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只要继续看下去就行了。
郭嘉哈哈笑道:“能得温侯如此赞赏,天下又有几人,直让郭奉孝都有些飘飘然了哈。”
吕布一本正经道:“不必飘然,本侯只是想试试看能否将奉孝招揽过来而已……”
郭嘉一怔,被一口还未吞下去的酒水生生呛着了,模样好不狼狈,曹操再次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光能杀人一般,直直瞪着吕布。
结果换来的是吕布跟着瞪大了眼睛,口中还咋咋呼呼道:“不会吧,本侯只是个玩笑调节气氛而已,难道孟德你真的同意了?”
曹操:“……”
郭嘉:“……”
荀攸:“……”
……
秋风萧瑟,河东大地上,一片了却生机的枯黄笼罩。
在那广袤无垠的平原中,一队骑兵缓缓从中践踏而过,他们个个脸色疲惫,双眼中却带着一些兴奋和希望的神采,当头一个,一身银白盔甲,双肩还披带着一条锦袍。
这越是到北方、又不是在水边,那气候可真是又干又冷,呼呼刮过的北风,直叫人忍不住打着哆嗦,尤其是身上铠甲根本无法避免凉气的侵入,让那些身强体壮的将士都要忍不住打起哆嗦来,若是在驱马奔驰中虽然受风刮过更要感觉冷得厉害,可那银甲锦袍的青年男子却似完全感受不到外面天气的凉意,看起来并不多见雄壮的躯体里,却似藏着一个随身的火炉。
说是青年,不过从面上青涩来看,其实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也就在少年与青年的交界点上,只是脸上神色庄重肃穆,却不似一个普通少年,而一双眼中也已不可避免假带了些看透世事的苍凉。
这少年却不是那名闻凉州的关西第一猛将、原凉州牧槐里侯马寿成长子马超又是何人?
要说与大部分同龄人相比,即便是身处在这汉末乱世天下里,马超的经历也绝对称得上是丰富绝伦,就是南方庐江那差不多年岁的“小霸王”孙策也不能与之相比。
他年少成名,家世也不错,可惜遭逢巨变,近乎家破人亡,艰难脱逃出来之后,只能再谋出路,比起来至少孙策当初家人因为没有陪在身边,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威胁,只是他与孙坚父子还有几位家将比较艰难而已,比之如今的马超已经要好多了。
此外,他还受到了一个武将恐怕很难忍受的屈辱的经历,曾经的手下败将却堂堂正正战胜了自己,哪怕只是一招半招的差距,也叫骄傲的他无法接受,这简直是从天堂岛地狱一般的心理落差,没有当场崩溃已经是他心理素质够好了。
当然丰富的经历对于人的成长成熟是一件好事,曾经马超是一个意气风发少年将军,多少显得冒失、轻浮了一些,现在却多了一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思考也更多了,当然另一方面也显得更加阴沉了。
不过若真要说,马超宁肯不要这些经历,也要换得自己失去的那些亲人,尤其是父亲马腾,虽说父子二人关系一向疏淡,但到底是血脉相连,便是那真正的胡人,也不乏有重视这人伦亲情地,何况马超只是有部分胡人血统。
如今他马家不仅马腾这一家之主死了,马超的那些后母也都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剩下马超、马铁还有马岱这个虽非同胞却是本家的兄弟,至于另一个亲兄弟马休也是在乱阵中走散,不知了生死。
现在的马超惶恐然如丧家之犬,之前就在凉州四处躲避,后来干脆跑到了关中京畿左近,所谓最危险之地也很可能最是安全,马超说不出这个理却也有这种想法,而在此潜伏这段日子后的事实也证明他想的不错,若是吕布、贾诩等人在此坐镇,必然是在内外都不会放过;但现在在长安内的是谁呢?段煨是也,这段煨乃是昔年太尉段颎兄弟,此人生性多疑,不容于京兆官场,性格上也多走极端,更是刚愎自用,让马超在眼皮子底下好好地都不曾发觉倒也不稀奇。
其实对于大部分本地官员来说,此时京畿内真正的实权人物,还是韦端,这韦端乃是长安名门韦氏家主,年届不惑,要说也是一个有能力手段地,否则也无法操持的韦氏这样一个名门大家井井有条、闻名朝野,本人也被征为京兆尹。
不过那却已经是在董卓入主雒阳之前的事情了,董卓掌权之后,便令段煨入京兆节制韦端,韦端一面不欲与董卓为伍、为其效力,一面为家族计却又不愿太过得罪,遂便称病不起,而那段煨也是个胆大妄为、权欲熏心的主儿,竟然干脆冒领了京兆尹事务,对于韦端之情不予理会,而后董卓被驱出雒阳,到得长安之后,也曾想过去请韦端,随后却又屡屡因事未能成行,直到董卓被迫退出雒阳,之后更是丧身于河东,朝廷经历从董卓时期到吕布时期的转变过渡期,只是吕布也无暇顾忌凉州、关中之事,是以京兆尹仍旧由段煨占着,且因为段家在朝中人脉关系,段煨这等人竟然也未曾遭到弹劾,稳稳坐着位置。
不过段煨只是在明面上占据着位置,事实上暗地下一些关键事情京兆文武们还是以韦端为主地,只是对于马超的事情,韦端在知道之后也没有做什么表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马超离开京畿而进入这河东郡,当然是有其目的,为了预防万一,他还先派了庞德前去探路,自己等人则暂在此等待消息。
不过周遭气候糟糕,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极差,像是马操一路上就一直在骂骂咧咧,这时候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又扯到了吕布的头上去,只听马操在那恨恨骂道:“好他个吕布,需要咱们的时候上赶着求上门来,起了冲突,便也不言语一声,就弃之如帚了。还与那阎行合谋,若非少将军机警,恐怕之前就着了那阎行与曹性的道了,现在想来都还是顺不过这口气来。”
马超没有理他,这厮说话想事就是个不经大脑的,要跟他说清楚不可能,完全就是浪费自己的口舌。
当初那西凉羌之事,说起来还是他们主动先去求着吕布地,正好那时候吕布也需要他们帮忙将羌人驱逐出上郡,双方碰在一起完全是必然的巧合;现在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的吕布是什么人物,当朝太尉,三公之一、位极人臣,在朝中那是一言九鼎之人,而他们呢?
现在马超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跟他解释这其中的区别了,何况马操这么说,最好是手下全军将士都是这么想,如此他们才能够同仇敌忾,面对势力庞大的吕布,首先就不能够畏惧。
其实马超对于吕布没有多少恨意,也并不责怪他,他真正的仇人还是阎行,只是因为此时阎行就在吕布那一边,他也不得不与对方走向了对立面,即便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完全不是吕布的对手。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希望,此时吕布远在河北,自己要做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除此之外就是还需要一个盟友,历数来去,也就只有此时占据着河东一边角落的这一个势力符合他的要求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河东与河南距离并不远,只要吕布想,这些人必然无处藏身,可也不知道是吕布念着当初的什么交情,或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竟然在之后能抽出人手抽出空来的时候仍对此处置之不管。
但马超也不去考虑那么多了,不是这样也没有自己这次来的机会了,总之看起来是件好事,不是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