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还保持了如此国策,但是到了南宋,因为战乱的打击和秦桧、丁大全、贾似道等权臣的更迭,这国策实际上早就名存实亡。?? ≠
不过话说回来,归根结底文天祥也是士人出身,而且是受到了前宋教育的士人,是受到了宋理宗亲自赐字的士人。对于叶应武如此打击世家,文天祥心中要是没有一点儿犹豫和考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叶应武如今打击这些前朝留下来的世家,等到文家踏着这些世家的尸骨崛起之后,叶应武会不会又把目标对准文家?
要知道当朝圣上可是年轻的很,还有几十年足够折腾的。
所以文天祥对于叶应武这样做,多少都有些意见,不过他并不想明着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应该怎么说——所以就只能像疯一样埋头在那无数的文牍之中工作。
“无论陛下做的是对是错,你这样等着有用么?”欧氏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来茶递给文天祥,然后使了一个眼色让婢女退下,“陛下毕竟是当今圣上,是一国之君。现在你和陛下有争执,陛下心里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清楚,可是现在陛下这么多天没有任何表示,这说明陛下也在等着,而且很显然他比你更能等,因为他是陛下,真正的生杀大权在他的手中······”
“好了,不要说了,”文天祥突然开口打断欧氏,脸色微微白,刚才欧氏说出来的话,对于他来说,真是字字诛心,“某知道,某知道!”
欧氏轻轻弯下身,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道:“夫君,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现在的你,不是当初陛下的师兄了,而是大明的左丞相。现在的陛下,不是当初那个在临安三十六花街柳巷闹了事情,还需要你去解救的毛头小子了,而是这天下共主。陛下可以保持对于你的情谊,但是你怎么能和之前一样呢?你对于陛下的意见,可以说出来,但是不能这样坚持。因为这一条路,你们都已经走上来了,并且走出这么远了,你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回得去么,而且······”
文天祥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夫人,欧氏怜惜的看着他,声音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了不少:“而且无论是你还是陛下,还想回去么?不要忘了你们当初在那狂澜面前站出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个天下,是为了天下万民不用沦落于胡尘之中,是为了这华夏的江山依旧还在我华夏人手中。到了现在,无论是你,还是陛下,实际上都依旧坚守着这个初衷,只是你们在关于以后的小事上有了争执,这又是何必呢?”
手死死的握着扶手,文天祥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忍不住喃喃说道:“可是陛下······这些年陛下一直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因为某的犹豫,他就······这绝对不是陛下能做出的事情······”
“归根结底,你和陛下,都是为了这个国,都是为了你们当初的梦想啊!宋瑞,你现在这样和陛下僵持着,有意思么?夫君,你要清楚了。现在的陛下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叶远烈了,现在他是君你是臣,轮到你需要来听他的时候了,这是你为了实现你的梦想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实际上当初的你,早就明白会有这样的代价,只是当初的你义无反顾,”欧氏站起来,轻轻扶着文天祥的肩膀,触手处传来的颤抖让她有些心痛,但是她知道,没有自己的帮助,自家夫君还是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怪圈,“而现在的你,为什么犹豫了、彷徨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在欧氏看来,文天祥还是把一切想的太天真了。他文天祥都已经变成现在的样子,更何况叶应武这个一国之君了。从当初的叶使君到现在的大明皇帝,又有谁能保证叶应武对于文天祥一直是以左臂右膀、亦师亦友的心态来对待?
沉默了良久,文天祥不由得苦笑一声:“某原来以为自己是在坚守本心和底线,现在突然间现,违背了当初宏愿的人,反倒是某。没有想到某年长了,却更糊涂了。这文家的未来,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某现在不站在陛下这一边,那么对不起的可不只是文家和自己,还有这个国。”
欧氏没有多说,只是端起来茶杯送到文天祥手边:“茶快凉了,先喝一口,妾身来添水。”
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文天祥喃喃感慨一声:“现在有人想要乱这个国,陛下不管做的对不对,都是为了这个国,都是为了这天下万民,而某竟然还在犹豫不决,甚至这么多天都在徘徊不前······”
“实际上夫君无须自责,毕竟夫君以而立之年身担大明丞相之职,古往今来也是屈指可数,夫君肩膀上担子之沉重,妾身深有体会,夫君每走出一步,所带动的都不是自己,有些犹豫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想必陛下也会谅解夫君的苦衷。”欧氏微笑着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陛下和夫君都是这当局者,有所迷惑却在情理之中,不过陛下本来就果断决绝,相比于夫君自然也就更容易走出来。”
文天祥微微颔,叶应武也是当局者,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索性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力破百巧,最终成功占据了上风。而文天祥的性格和身份,导致他有了更多的考虑,所以到现在依旧身在局中不知所措。
“原本以为某是旁观者,现在才突然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反倒是旋涡的中央,”文天祥有些自嘲的缓缓说了一句,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霍然站起来:“这些安慰某的话就不用说了,快拿外衣,某要入宫面见陛下!”
欧氏点了点头,正想要出门,一名婢女有些慌张的闯进来,甚至险些撞到了欧氏,欧氏刚想要呵斥,那婢女开口说道:“相公、夫人,陛下······陛下的旨意来了!”
“什么?!”文天祥和欧氏都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
叶应武的圣旨这个时候来了?这倒是出乎他们两个的预料。
欧氏有些紧张的看向文天祥,之前那个问题她看的清楚,主要还是因为她不在局中的原因,现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自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而文天祥轻轻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去:“请圣旨!”
“文相公不必了!”爽朗的笑声从书房外面传来,倒是让文天祥和欧氏怔了一下。
一名全身披挂的小将大步走进来,正是禁卫军的吴楚材,也正是因为他这一身打扮还有腰间悬挂的皇命令牌,可以让吴楚材没有丝毫阻拦的直接出现在文天祥的书房外面——就算是文家的仆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截皇命钦差。
见到吴楚材,欧氏脸色微变,陛下让禁卫军前来传圣旨,是什么意思?莫非陛下终于还是在文天祥作出决定之前丧失了耐心,打算直接将文天祥抓走么?
这虽然很有可能引起大明朝野的动荡,但是对于叶应武来说,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以快的绕过犹豫不决的文天祥走下一步,也相当符合叶应武快刀斩乱麻的做事风格。
文天祥同样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一拱手:“吴统领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文相公千万别害怕!”吴楚材拱手还礼,“末将是逢陛下旨意前来传口谕,陛下前去燕子矶头钓鱼,请文相公一起过去休闲。”
“钓······钓鱼?!”文天祥和欧氏顿时瞪大眼睛,对视一眼之后转而看向吴楚材,一副询问他是不是假传圣旨的架势。
吴楚材也是一脸无辜挠了挠头:“陛下的意思某也不清楚啊,不过文相公还是先过去吧,免得陛下等候。”
文天祥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忐忑。
陛下钓鱼,钓的可不是真正的鱼,而是自己啊!
而欧氏一边拿起来文天祥的外衣,一边对着他郑重点了点头。陛下此时邀请文天祥前去钓鱼,至少说明陛下没有打算彻底和文天祥撕破脸皮,甚至还打算亲自出马来让文天祥支持自己。
陛下,果然还是那个叶应武,那个从慈溪和文天祥一起走来的重情重义的叶应武。文天祥显然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向身边的欧氏。
欧氏忍不住嗔了一声:“小人得志!”
——————————————————---
大江滚滚东流,燕子矶头,浊浪排空。
今天有些阴天,所以虽然快到中午,但是实际上并不热,江面上有隐隐薄雾,飘忽不定,将远处的碧水青山全都笼罩在雾气中,不时有渔舟从雾气中穿出,转而又消失。
“夫君为什么非得到这个地方等着文相公?”赵云舒一边打量着叶应武的钓竿,一边有些诧异。有什么事难道就不能好好在御书房说么,非得跑到这燕子矶。
“文宋瑞之所以一直没有找某,是因为他还在犹豫,这家伙性子倔强,是头不折不扣的倔驴,”叶应武负手笑着说道,“但是倔强往往意味着一般不会轻易下决断,他必须做出了十拿九稳的选择,才会走出下一步。现在他文宋瑞犹豫的了,可是某却没有这么多功夫陪着他在这里等着。”
赵云舒微微颔,以现在大明面对的内外局势,皇帝和丞相之间有隔阂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现在文天祥和叶应武还是在各自努力做好自己的一份事,但是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什么交流,只是依靠之前就已经打造锻炼出来的默契,在苏刘义奉命南下坐镇之后,这种局面显然不能再维持下去了。所以文天祥作为大明丞相,等不起,而叶应武又何尝等得起。
“其实文相公相比于夫君,更等不起,因为夫君还有其余的选择。明天就是大朝会了,其实夫君去找文相公也好,不找文相公也罢,文相公的态度今天就能够明了。”赵云舒低声说道。
有一句话她没有明确指出来,叶应武其实没有必要等,如果文天祥不配合的话,那么叶应武完全可以换掉一个丞相。
历朝历代,可从来都不缺想要做丞相的人。
叶应武眯了眯眼睛,一边沿着燕子矶头的石堤走着,一边沉声说道:“某确实不只有文宋瑞这一个选择,但是对于某,或者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文宋瑞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这些年文宋瑞跟着某,他的实力、他做出的贡献,都是有目共睹的,某不可能说让人取而代之就如此决定。毕竟这是大明的丞相,不是什么随意的阿猫阿狗。”
赵云舒脚步一顿,侧过身看着叶应武,突然间露出一抹笑容:“说一千道一万,实际上夫君你还是舍弃不了这么多年和文相公之间的情谊。夫君尚未登上皇位的时候,和文相公是同门师兄弟,当年如果没有文相公的鼎力相助的话,夫君实际上很难这么快就走到今天的局面,而文相公展现出来的才能,更是让他成为一个标杆,一个夫君善于赏识人才的标杆,所以在文相公之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才前来投奔。”
叶应武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那当然,”赵云舒狡黠一笑,“夫君不要忘了,当初后宅这么多姊妹可是有分工的,婉娘姊姊为主,妾身和琴儿姊姊主内,絮娘和琼娘两位姊姊主外,无论是主内还是主外,如果对于夫君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都不清楚的话,那妾身就未免太不称职了,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向夫君交代?”
顿了一下,赵云舒接着上一段话说道:“当然,对于文相公,如果没有夫君的话,可能现在还是蹉跎不得志,可以说夫君的崛起有文相公,而文相公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正是因为夫君,你们两个名义上是君臣,又是师兄,但是在妾身看来,实际上更像是两个互相搀扶的袍泽弟兄。”
叶应武沉默了良久,方才露出一抹笑容。
袍泽弟兄,虽然他和文天祥除了在慈溪城头之外,并没有再一起上过战场,但是他们两个一起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和蒙古人、和贾似道斗智斗勇,方才有了现在的大明。官场和国家朝堂这两个战场,相比于沙场可又有它自己的凶险,而在这官场上,正是文天祥和叶应武背靠背、一起走到了今天。说文天祥是叶应武的袍泽弟兄,似乎还真没有问题。
“说的没错啊,”叶应武看着近在咫尺的奔流大江,“某把文宋瑞当成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所以哪怕是某明知道自己还有其余的选择,但是还是愿意等他,哪怕是某知道应该让他自己醒悟才对,但是某还是想要先劝他一下,因为他不只是某的臣子,还是袍泽。”
“夫君,”赵云舒伸出手轻轻搂住叶应武,柔声说道,“夫君你知道么,听到夫君这么说,妾身真的很感动。”
“这有什么?”叶应武怔了一下,不过还是环住她的纤腰,美人投怀送抱,没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赵云舒抬起头正色说道:“妾身知道,夫君就算是将文相公拿下,实际上也无可厚非,因为夫君所作所为是为了这个大明,是为了这个国,是为了天下黎民,但是夫君还是愿意留下来等等文相公,这说明夫君还没有彻底变成一个冷血的君主。夫君是君王,变得冷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夫君并没有,甚至这帝王家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