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压迫式打法实际上说起来也很简单,大明先集中优势兵力在蒙古军队薄弱的地方发动突击,撕裂防线,然后各路大军全部转守为攻,将被打的措手不及的蒙古军队主力一口吞掉,然后趁着蒙古后方军队来不及调动、相对分散的机会,直接一路狂飙、各个击破,从而在蒙古军队重新集结之前尽最大可能向前推动战线。
之前的蒙古南征便是如此,明军以川蜀拖住蒙古主力,然后在两淮、荆襄等各个防线上大反攻,当明军突入河洛的时候,就算是蒙古军在川蜀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也不得不收兵,更何况当时川蜀战局已经僵持,鹿死谁手尚未得知。
而这种压迫式打法实际上要求很简单,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军队和可以支撑作战的钱粮,完全可以疯狂的直接推到敌人都城之下!
海都很清楚,这种一旦发动便令人窒息的压迫式打法,实际上并不是叶应武初创,真的追根溯源,这种战术的创造者应该是西晋时候进攻吴国“势如破竹”的大将杜预,而真正将其发扬光大的,正是蒙古帝国的缔造者——成吉思汗铁木真。
当初蒙古西征,对付那些不堪一击的敌人,采取的就是这种打法,打的各个城邦的敌人完全找不着北,蒙古骑兵昂首饮马多瑙河。
只是风水轮流转,这个打法的受害者很快就轮到了忽必烈,而海都清楚,恐怕现在轮到自己了。
这也是南蛮子的财力和物力强盛在侧面很好地证明,毕竟他们需要供给的军队绝对不是一支轻骑兵,而是拥有完整步骑甚至火器军队体系的大军,相比于当时的蒙古骑兵要难伺候得多。
但是南蛮子还是做到了。
自从有了叶应武,有了大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已经隐忍、憋屈了三百年的怒火仿佛在一朝爆发,而他们所能够发动的战争潜力也发挥到极致,整个王朝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巨人,之前它在沉睡,所以任人宰割,现在它已经因为疼痛和耻辱而彻底苏醒,任何曾经对它下过手的人都将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当一个淳朴老实的民族展现出来他们的血性时候,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颤抖和臣服。
这样的敌人,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海都沉默着重新爬上马背,这里不安全,甚至和田也不安全,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落在南蛮子手中,那样对于自己是奇耻大辱不说,整个窝阔台汗国都有可能随之而崩溃。
这样下去,蒙古是要亡国灭种啊!
抬头看了看天空,海都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只是感慨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如果能够提早阻拦忽必烈南下的打算,恐怕现在整个蒙古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而南面的那一个巨人也不会这么早苏醒。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海都只能默默地祈祷苍生天和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
“海都又要走了?”王进放下来手中的千里眼,微微眯眼,“咱们的人已经找到和田城了,就在此处向西三里地,海都估计这之后就不会歇息了。”
站在王进身边卓然而立有如一杆标枪的,正是已经年迈的老将军高达,只不过此时老将军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惫的神色,双眸之中带着浓烈的战意,当即冷笑一声:
“咱们还真得感谢海都把咱们一路带到这里,否则按照舆图走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迷路。不知道贤弟有没有兴趣和老夫一起去当面道谢?”
两人并肩作战时日不短,已经以兄弟相称,王进当下里笑着说道:“老哥哥有命,某安敢不从,只是老哥哥已经年迈,还是在后面坐镇的好,看某这就把海都给老哥哥捉过来!”
“老夫戎马征战一生,这眼见得怕是最后一战了,你还要拦住老夫么?”高达声音微微提高,狠狠一抽战马,当先冲出。他身后的天雄军骑兵都怒吼着跟了上去,卷动烟尘无数。
王进旋即哈哈大笑,也纵马追了上去。
已经在这山坡后等待多时的明军骑兵自山坡上有如潮水倾泻、向前!
当先的老将军并没有带头盔,一头白发随风飞舞,无数的骑兵在他身边奔流向前,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尽情舒展。
听到身后的响声,海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原本满是疲惫的脸上,在这一刹那只剩下震惊的神色。那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明军骑兵像是席卷而来的狂潮,整个大地、整个戈壁滩,甚至还有那湛蓝色的天空,都在这骑兵的奔驰声中剧烈的晃动着。
护卫在海都身边的蒙古骑兵们看着想要说什么,但是一个个词都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他们的双手忍不住的发抖。
“天崩了!天崩了!”海都喃喃说道。
下一刻,无数的骑兵将他们这寥寥几道身影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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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福心殿外面,叶应武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
赵云舒有些奇怪的看着叶应武,唇角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在她的印象中,自家夫君可从来没有这么注意自己仪表的时候,一路走过来小动作不断。与其说是叶应武在整理仪表,倒不如说是他心中有些紧张。
抬头看向实际上并不大的福心殿,再想想福心殿中居住的那位老人,赵云舒不由的叹息一声,自家夫君天不怕地不怕,终于还是有怕的。再想想这个老人之前的身份,身为前宋公主的赵云舒难免有些百感交集。
叶梦鼎是实打实的前宋重臣,声名远扬,尤其是他为人刚正,只要是皇帝做错的都毫不犹豫的指出来,甚至经常一个人和贾似道对着干,偏偏贾似道的母亲知道叶梦鼎是一个贤臣,所以每一次贾似道想要罢黜叶梦鼎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贾老夫人,总是让贾似道束手无措。
而叶梦鼎干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反对谢道清在赵禥登基之后垂帘听政,从而直接粉碎了贾似道趁机分化皇权、实际提高自己权力的打算,使得已经成年的赵禥能够顺利掌管朝政。
只是可惜赵禥对于朝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把一切都扔给了贾似道,自己每天在后宫胡天胡帝,对于这叶梦鼎费尽心思甚至是提着脑袋为皇家争取来的完整权力弃之不顾。
赵云舒很清楚,赵家对不起叶梦鼎付出的努力。而正是因为自家爹爹直接将国政都扔给了贾似道,自己沉溺于花天酒地之中,所以南宋才会日渐衰落,而叶应武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用一场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胜利和铁血的手腕开辟了自己的天地,等贾似道和赵禥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应武已经没有办法遏制了。
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男子,赵云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对儿父子,当真了不得。一个险些用一己之力扶起了大宋,一个更是索性直接借着蒙古人的手将大宋推翻,自己创立了新的王朝。
“看什么呢?”叶应武一边走上台阶,一边说道。
“没······没有。”赵云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急忙跟上叶应武。
叶应武脚步一顿,语气中带着愧疚:“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
自己昨天晚上忍了那么久,结果到了今天早晨还是没有忍住,将赵云舒折腾的够呛,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但是赵云舒的脸色看上去还有些泛白,显然还没有回过元气来。
“没事。”赵云舒连连摆手,不过叶应武还是停下来等着她上前,然后伸手一把握住了赵云舒的手。
温软如玉。
赵云舒迟疑片刻,还是任由叶应武握着,一边跟着他走上台阶,一边好奇的说道:“说实话,妾身还没有见过太上皇呢。”
叶应武怔了一下,自从自己借助张弘范的手灭掉了大宋,叶梦鼎一气之下甚至连叶应武的府邸甚至后来的大明皇宫都不进来,自然和赵云舒没有见过面。赵云舒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没有叶应武或者其余人陪着,自也没有和这些前朝重臣会面的道理。
“爹爹啊,说到底就是个倔老头。”叶应武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说这些前朝老臣有一个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令人钦佩的倔强,而叶梦鼎的倔强更是其中之胜,甚至他曾经因为丁大全当政,直接辞去了兵部尚书的职位,也因为贾似道当政,辞去了参知政事的职位。
只要和自己政见不合的人,叶梦鼎死活不和他们合作。
赵云舒顿时沉默了,人人都说南宋灭亡是因为国力弱小,但是赵云舒现在愈发清楚,国力弱小实际上只是一个托词,在同样的国力基础上,叶应武收复了三百年丢尽的山河,这已经不是国力的原因,而是人的原因。像叶梦鼎还有江万里这样忠贞之士难以施展抱负,而丁大全和贾似道这种奸佞轮流上台执政,这大宋,没有不灭亡的道理!
“参见陛下,淑妃娘娘!”宫室门口的婢女见到两人走上来,急忙躬身。而叶应武再熟悉不过的叶杰缓缓走过来,见到叶应武的时候,这个将毕生心血都奉献给叶家的老仆人双手颤抖着缓缓伸出,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便要给叶应武行礼。
“杰叔,万万使不得!”叶应武急忙上前搀扶老人,叶杰对于叶家已经不只是一个仆人,更是叶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叶家的亲人,对于叶应及和叶应武兄弟两个,甚至已经相当于“义父”,对于这样的长辈,叶应武万万没有让他行礼的道理,“在您面前,某永远都是那个绕着您跑的孩子。”
“武儿······又长大了!”叶杰的声音甚是颤抖。
而叶应武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自己每一次回来叶杰都要说这么一句话,实际上叶应武知道自己并没有长大,只是老人的殷切期盼罢了。他在感慨和欣慰叶应武长大的同时,也在叹息自己的岁华消散。
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赵云舒突然间发现,在叶杰面前,叶应武身上那一股隐约盘旋回绕的皇帝王者之气,已经察觉不到,哪怕是叶杰佝偻着身子,叶应武也像是一个跟在大人身边的孩童。
“先进去吧,老相公刚刚醒来,还不知道你们过来。”叶杰并没有在意叶应武身边的赵云舒,侧身让开道路。他现在年事已高,甚至就算拄着拐杖也没有办法走太远的路,叶梦鼎和陈氏已经不再让他履行管家的任务,毕竟对于叶杰来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只要有空闲时间,叶杰还是会主动帮着后宫女官清理打点后宫诸多事务,可以说有这个和叶应武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老人帮忙,大明后宫才能如此井井有条。
叶杰刚刚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开没有多久,前面就传来一声咳嗽,叶应武怔了一下,知道自己也不用向前走了。
叶梦鼎虽然同样年过古稀,但是看上去要比叶杰身体状况还好一些,毕竟几年前老人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短短几年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是还不至于衰老的太快。
“什么人?”叶梦鼎眯了眯眼,上了年纪,眼神都有些不好了。
叶应武急忙拽着赵云舒躬身行礼:“孩儿远烈携儿媳淑妃见过爹爹。”
“儿媳赵氏向爹爹请安。”赵云舒柔声说道。
当听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叶梦鼎微微张了张嘴,手中的拐杖“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踉跄着上前,整个人便要跪倒在地:“殿下,殿下,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臣是罪人,当不起殿下之礼!”
叶应武飞也似的上前扶住叶梦鼎:“爹爹,您快起来。”
“你这个逆子啊!”叶梦鼎喃喃叹息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坚强的老人,浑浊的眼眸之中满是泪水。
信安公主赵云舒,赵家血脉,这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甚至到现在还在竭尽全力守护的。
“殿下,老臣无能,老臣愧对先帝,老臣罪该万死啊!”叶梦鼎喃喃说着,如果不是叶应武死死架住他,恐怕老人已经跪倒在地。
赵云舒心中有如万箭穿心般疼痛,眼前这个哭泣的老人,在经过丁大全和贾似道百般打压之后、在自己满腔抱负都随风消散之后,依然还对那个扔掉了自己抱负、葬送了自己热血的朝代和皇家忠心耿耿。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这样的忠臣,只能在这里哭泣!
第一次,赵云舒感觉自己心中的爹爹,是一个十足十的罪人。有罪的不是叶梦鼎,不是这些倔强的老人,而是那个将他们抛弃的皇帝!赵禥对不起她、微儿还有太后、母后还只是小事,他真正对不起的,是这些赤胆忠心的大臣们。
“爹爹,儿媳当不得爹爹如此!”赵云舒在叶梦鼎面前直直的跪了下来,“不说之前的种种,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儿媳想的只是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现在是大明不是大宋,儿媳现在是叶家妇,爹爹若是向儿媳跪下,儿媳何以自容?爹爹不起来,儿媳就只能跪在这里了!”
一个字一个字掉落在地上,敲打在赵云舒的心口,也敲打在叶梦鼎的心口。而叶应武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是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个丫头到底也不傻,否则今天就适得其反了。
叶梦鼎轻轻颤抖一下,缓缓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而叶应武见他不再挣扎,也急忙扶着叶梦鼎在椅子上坐下。叶梦鼎良久之后呼吸方才平缓下来,睁开眼睛说道:“远烈这一次带殿下过来,便是为了想要向老夫说清楚么。”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而赵云舒此时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小心站起来,目光不断地在叶应武身上飘啊飘的。
这家伙非得要以毒攻毒,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恐怕这玩砸了。
叶梦鼎苦笑一声,只是冲着叶应武点了点头。
人都是自家的了,而且看赵云舒傍在叶应武身边的样子,叶梦鼎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够多说的。
显然叶应武今天拽着赵云舒过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准确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