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边脸色难得沉重的江镐,尹玉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江镐的意思他很清楚,蒙古鞑子在幽燕的军队数量是有限的,天武军很轻松的横扫南口和居庸关,说明蒙古其余的主力军队都用在了别的方向上,而最有可能让蒙古人火急火燎调集军队,甚至不惜以居庸关拱手相让作为代价也要进攻的,自然就是古北口。
毕竟现在随着天武军进攻居庸关,镇海军进攻锦州,两淮军在正面压上,大明的进攻战略已经完全展露出来,而突兀出现在幽燕腹地的两淮军第一旅更是将这战略中的最关键一步公之于众。蒙古人面对集中全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大明主力战军,自然明白自己毫无胜算,所以伯颜和史天泽需要考虑的就是待命蒙古军队撤退。
明军兵力最少,距离中都最近的古北口,自然是上策。
所以蒙古人进攻古北口,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原本给天武军的旨意写得很清楚,择机向大同府进攻,如果可以的话切断蒙古鞑子主力大军的后路。”尹玉皱着眉头看向江镐,“那咱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江镐不由得苦笑一声,如果天武军向前的话,就等于把古北口的存亡丢下了,毕竟大明这一次北伐的主要目的就是拿下幽燕,打通和辽东的联系,如果天武军着急去包抄蒙古大军的后路,而导致幽燕这边出现了什么闪失,江镐和尹玉都自问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如果天武军掉头支援古北口的话,就等于将大同府、岢岚军一线抛到了脑后,将蒙古鞑子主力大军和忽必烈都扔给了叶应武去对付,可是现在来看,哪怕是大明连禁卫军都已经出动,在军队人数上还是要逊色于忽必烈,再加上忽必烈带着南下的也都是蒙古军队之中的精锐,绝对不是幽燕这些屡次战败的乌合之众能够相比,所以叶应武的胜算实际上也不大,如果这个战场战败了,很有可能造成连锁效应,大明的北伐也要彻底失败。
两条路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有其道理,也意味着天武军将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分兵?”尹玉沉声说道,对于天武军来说,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有风险,拿到不如直接分兵,如同天武军一开始时候一样,一支军队负责幽燕战场,另外一支军队则负责山西战场。
江镐皱了皱眉:“不能分兵,天武军本来也就只有这么多人,面对蒙古鞑子主力加起来说不定还能一较高下,如果分兵的话恐怕很难和蒙古鞑子正面交锋,到时候对上敌人,打也打不得,躲也躲不得,两边都没有拿到战果,反倒是白白添乱,你说到时候应该怎么办?”
尹玉顿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忽必烈率领的蒙古鞑子主力以及伯颜挂帅的蒙古幽燕军队,人数实际上都不少,否则叶应武也不能拿出这么大的阵仗,集中了几支主力战军才有信心在幽燕战场上拿到全胜。现在一支天武军尚且打算分兵,前去截断蒙古主力大军的后路或者去和蒙古鞑子在幽燕的军队决战,自然没有这么容易取得胜利,最后反而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白白加了笑料。
“那怎么办?”尹玉看向江镐,虽然天武军是在居庸关胜利的一方,但是面对蒙古鞑子出的这个难题还是束手无策。
江镐沉默片刻,抬头向前一指:“相比于幽燕,最重要的还是蒙古鞑子的主力大军,咱们还得向西进攻。”
看着尹玉有些诧异的眼神,江镐正声说道:“现在大明确确实实面对这两个很难让人抉择的战场,但是相比于幽燕战场,最重要的还是山西战场。大明在幽燕战场集中了包括两淮军、镇海军以及北洋舰队在内的二十余万兵力,再加上后面即将到来的宣武军,实际上已经占据了兵力优势,再加上居庸关、古北口以及锦州、喜逢口这长城一线已经落入咱们的掌控之中,蒙古鞑子想要翻盘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现在蒙古鞑子幽燕的军队算得上元气大伤,就算真的让他们杀出一道口子回到塞外,也没有什么大碍。”
尹玉点了点头,本来幽燕的蒙古军队就是多年来明军的手下败将,士气低落不说,甚至在粮草和器械上还多有缺失,否则也不可能对自己还掌控着的土地都直接横征暴敛,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就算是他们侥幸真的回到了草原上,实际上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形成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所以幽燕战场能够全歼蒙古鞑子军队固然很好,就算是没有办法做到全部消灭,也能够让蒙古鞑子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山西战场就截然相反了。江镐眯了眯眼,并没有多少,尹玉自己心中却很清楚。
山西战场原来只是北伐的一处分战场,而山西的蒙古军队也在拼命龟缩,显然没有想要和明军正面对决的意思,但是很快整个山西战场的局势就天翻地覆,忽必烈率领蒙古大军主力越过岢岚水南下,而叶应武也毫不犹豫的带领禁卫军兼程北上,驻扎壶关,摆出寸步不让、和忽必烈决战的架势,这让山西战场一下子掩盖住了幽燕战场的光芒,更直接吸引了天下人的瞩目。
不仅是因为这一场大战是叶应武和忽必烈这两个天下雄主直接的对决,更因为这一场大战的胜负关乎到大明和蒙古的兴亡成败、关乎到叶应武和忽必烈同样作为当世不败名将的声名威望,也关乎到华夏三百年北伐梦想和蒙古百年来强国梦想的实现与否。
如果现在有一个地方是天下目光的聚焦点,那么肯定是山西、是上党,而不是南京或者幽燕。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场大战的结果。
而作为大明将领,江镐和尹玉他们更是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因为一旦大明失败,就意味着叶应武身为皇帝陛下要承担风险,整个北伐各路大军的侧翼也都要承担风险,甚至大明的中原和河洛地区都需要承担风险。所以大明根本没有办法允许这一站失败,所以所有的大明军队,如果可能的话都需要对山西战场施以援助之手。
虽然叶应武一直强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一直只对各路主力战军提出战略上的要求,对于战术上并没有什么指导,甚至在各路主力战军达到其固定的战略目标之后就不再要求其接下来的发挥。
但是并不代表着主力战军就可以袖手旁观。
就比如对于现在的天武军来说,他们已经达到了拿下居庸关的战略目标,但是如果就此不动弹的话,有可能面对的就是大明在幽燕和山西两个战场上的失败。身为大明将领,江镐和尹玉当然不可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到时候倒霉的不只是大明,还有他们。
一旦大明在山西战场失利,那么江镐和尹玉必须要面对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尤其是江镐没有说出来的话当中,显然还包括叶应武战败发生什么不幸时候的可能,到时候整个大明都很有可能彻底崩溃。
所以天武军哪怕是让幽燕的蒙古鞑子趁机突围,也不能让山西战场有失败的风险。
“拿舆图来!”江镐根本没有在意前面已经彻底被明军掌握的居庸关,毕竟现在居庸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武军过了居庸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舆图都是在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协助下绘制的,虽然并不怎么精确,但是毕竟有比没有要好。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江镐沉声说道:“从这里到大同府,中间还有奉圣州和蔚州,都是占据险要之地,蒙古鞑子不可能不派出军队防守,所以咱们这一路上想要销声匿迹是不可能,索性干脆就大张旗鼓的杀过去,咱们在这里闹的动静越大,蒙古鞑子越没有心力和陛下交手,甚至就连幽燕这边的蒙古鞑子也得考虑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
顿了一下,江镐笑着说道:“对于大明来说,陛下亲自把自己当成诱饵,从而期望能够取得幽燕之战的胜利,忽必烈又何尝没有把幽燕的军队当成诱饵想要趁机寻找大明的破绽?所以作为诱饵,史天泽和伯颜应该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到时候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对于天武军置之不理。”
尹玉皱了皱眉:“但是这样就意味着咱们很有可能腹背受敌。”
“难道天武军就怕了蒙古鞑子的两头夹击?!”江镐哈哈大笑着向着自己的坐骑走去,“咱们天武军窝囊了这么久,甚至到最后连个北伐总攻的位置都没有拿下,如果再不拿出来点儿真本事的话,哪里还有脸皮自称‘天下第一强军’?”
刹那间,尹玉仿佛想起来这些年天武军的南北转战,想起来那些旗帜下怒吼着向前冲锋的身影。这是叶应武赖以起家的军队,曾几何时,甚至连北伐主攻的位置都要拱手相让。天武军不能再沉醉于之前的辉煌之中,在这其余主力战军崛起的时候,也应该去努力创造自己新的胜利。
这“天下第一强军”的称号可不是铁帽子,是需要用蒙古鞑子的首级和鲜血来维护的!
“走!”尹玉手按佩剑,跟上江镐的背影。
万里长城在两人的面前展开,而过了长城,还有更多的挑战,还有更加激烈甚至惨烈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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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呼啸着落在长城的关墙上,明军将士在盾牌和城垛后面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听着这箭矢敲打盾牌和石墙的声音。处于高处的敌楼和烽火台上不断传来都头和十将们的喊叫声,标记蒙古军队和弓弩手的位置。
“杀上去!”隐约可以听见蒙古人的呼喊声还有高昂的号角声。
“弓弩手、火铳手准备!”盾牌后面一名都头大声吼道。
所有的明军士卒缓缓抬起手中的器械,目光之中爆发出精光。
都头的目光透过盾牌的缝隙看了一眼外面,大吼一声:“放!”
一名名弓弩手和火铳手同时站起来,扣动手中的扳机。箭矢和铁弹有如泼水一般从山坡上泼洒下去,前排的蒙古士卒风吹麦浪一般倒下,但是后面的蒙古士卒还在一声不吭的迈动脚步向前,一排排长矛和刀剑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檑木!”长城下的坑道中,都头和十将们同时狠狠一挥手,早就等候多时的刀斧手挥落手中兵刃,砍断一根根绳索。固定在坑道外面的檑木和滚石随着绳索的断裂,直接顺着山坡向下滚,本来这上山道路就很是狭窄,蒙古士卒虽然多,到了这个地方也只能挤在一起,滚落的檑木和滚石直接落入人群之中,刹那间已经鲜血迸溅,而这些粗大的木头和满是棱角的石块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断翻滚着落入山崖下面蒙古大军中,硬生生的撞出来一条条血路。
“杀!”这些檑木和滚石的数量毕竟还是有限的,当这一下过去之后,后面的蒙古军队没有丝毫犹豫,继续呐喊着向上冲锋。哪怕是脚底下黏糊糊踩踏着同伴的鲜血,哪怕甚至还有很多尸体也和那石头一样滚下来,导致士卒不得不慌乱的躲闪。
这些蒙古将士也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袍泽弟兄们用鲜血换来的时间,如果不能好好珍惜的话,等会儿就意味着还要付出相同的牺牲才能取得这样的机会。
“山上的南蛮子只有几百人,咱们有两万大军,说什么也不能怕了他们!”一名名百夫长甚至是千夫长这个时候都已经跳出来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相比于明军向来领队冲杀的都头和指挥使,这些百夫长和千夫长也履行了自己的责任。
蒙古士卒士气大振,踏着被鲜血染红的道路继续向前,而号角声依旧在身后响起,声音越来越洪亮,催动着将士们浴血厮杀。
“蒙古鞑子这是要拼命啊!”看着敌楼下密密麻麻的身影,饶是王翼周经历了不少大阵仗,此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蒙古鞑子也知道咱们在这古北口没有多少人,否则不可能试探进攻都没有,上来就是几千人直接发动进攻。”
“倒也正常,”徐晨点了点头,“蒙古鞑子之前包围咱们,少说也得弄明白咱们的人数,再加上那一队蒙古鞑子骑兵的报信,知道咱们人不多也在情理之中。闲话少说,蒙古人第一次进攻就快冲到壕沟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守不了多久啊。”
“弟兄们,蒙古鞑子冲上来了,跟老子上!”壕沟中带队的都头和十将们纷纷提刀冲出壕沟,而作为掩护,城墙上的弓弩手和火铳手拼命施放。为了能够在壕沟之中安排更多的士卒应对蒙古鞑子的突击以及在混战之中保护这些能够造成远程杀伤的士卒性命,并没有在壕沟中安排弓弩手和火铳手。随着都头和十将们杀出壕沟,
见到明军杀出来,蒙古士卒怔了一下,纷纷迎面杀上去。狭窄的山坡道路上,杀红了眼的两军将士在嶙峋乱石之间来回跳动,手中兵刃直接向敌人的身上招呼。之前的道路都被明军用石头堵塞,而山坡上的荒草也都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所以基本上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双方也伤不了多少人,只能等着前面的将士倒下,后面的人才能顶上去。
鲜血顺着山坡流淌,不断地有大明和蒙古将士倒下,而后面的人毫不犹豫的向前冲杀,一方只求能够向前更进一步,一方纵死也不后退。
“杀!”一名明军都头大吼一声,手中刀将眼前的蒙古士卒砍为两段,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衣甲上,也滋润脚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