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正午。
临闾镇的街面儿上,已是空无一人。
即便是镇上的寻常百姓,也都知道今天是不该出门的。
他们都非常识趣地紧闭门户,看紧了自己的孩子、栓好了院儿里的牲口,祈祷着这个年能平平安安地快些过去。
而那些平日里往来于镇上的商旅们,今天也没有出现;毕竟这是大年夜,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假如你一年里只能歇上一天,那也就是这一天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找地方躲了起来。
除了各路武林人士之外,镇上的酒鬼混混、地痞无赖们,也都怀着一份好奇心,借着点儿酒劲儿,聚集在了一处处暗巷和街角。
毕竟机会难得他们也想要见识一下,那些“江湖豪杰”究竟会演绎怎样的一出好戏。
“帮主,前后都查探过了,只有丐帮的人手比我们多,其他门派最多的不过十余人,只是”这人话说到一半,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屠纪冷冷问道。
“只是他们人数虽少,但其中一半以上都是硬手”这名狂虎帮探子的武功一般,只有轻功还算出色,不过,他却有能力分辨出哪些人才是真正的高手,而这种能力也使他的心中产生了相当的不安。
“怎么?”屠纪瞬间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并朝他投去了一道森冷的目光,“你怕了?”
他这一眼,让那名探子浑身剧颤、心跳骤停。
此刻,在这个临街的小院中,只站了他们两个人,狂虎帮的其他人手,都在附近的区域内埋伏下了。
也就是说,如果屠纪一个不高兴,把这名探子给“就地处决”了,也不会有半个人来管。
“属下该死”那探子知道自己的想法全都逃不过屠纪的眼睛,与其狡辩,不如直接认错。
“哼”屠纪笑了,“相比之下,你是更怕他们,还是更怕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乎哪一种都是错的答案。
所以,那探子没敢回答,他只是站在那儿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无关紧要。”片刻后,屠纪却是望着自己这名手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怕。”他顿了顿,平静地说道,“我怕死、怕输、也怕今夜夺不到剑舞草记。”
听到这儿,那名探子脸上的恐惧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
“害怕是对的,恐惧能让你远离危险。”屠纪的话仍在继续,“但你不能因为怕,就失了冷静、失了分寸、甚至是失了立场”他说那最后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记住越是害怕的时候,你越是得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把事情做好。”
“属下明白了!”豆大的汗珠从那探子的脸上滚落,他用近乎感激的眼神望着屠纪,作揖道,“谢帮主教诲!”
“嗯你去吧。”屠纪说罢,便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出去再探。
探子得令,也是即刻施展轻功,转眼间已离开了这个院落。
屠纪,则依旧伫立着,沉思着。
从外表看,这位狂虎帮的掌门好像是个粗人,但实际上,此人可谓狡如狐、残若狼、毒似蛇、猛胜虎
他那穿着打扮、谈吐形象、乃至他这帮派的名字和他那独门武功的名称都是他刻意的伪装。
他就是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一个粗人、一个武夫,从而产生轻视、放松警惕。
客观来说,他做得很成功段克亦的死,就是很好的印证。
事实上,还不止是段克亦。
昨晚,被狂虎帮偷袭的高手足有十人,且十人无一幸免。至于那些高手的弟子门人到底死了多少,就没人会去算了。
这种成功率,自不是巧合,只因屠纪选择的目标,都是“有把握”的目标。
在动手前,他不但调查清了这些人的武功、年纪、身体状况就连他们的习惯、嗜好、特殊怪癖等等,也都查得清清楚楚。
而对于那些他无法调查清楚的人,比如王穷(办事比屠纪更加周到)、冷欲秋、棉道人(无门无派、独来独往)等等,他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这就是屠纪做事的原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然,这种策略,在今天,却是行不通的。
至少以狂虎帮的实力而言,无法在此做出“不败”的布局。
因此,正如屠纪自己所说他很害怕。
但今日之局,值得他去担惊受怕,也值得他将智计无法控制的那部分,交给所谓的“天命”、“运气”去搏上一搏。
吱——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屠纪的思绪。
他怀着几分惊疑,回身转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数米远的那扇木门。
那是一间民宅的门。
虽然屠纪把人家的院子当成了自己的据点,但他可没经过屋主的同意;当然了他也不认为这间民宅的屋主有胆子开门出来和自己理论。
但眼下,这民宅的门愣是被打开了,而且从中走出来的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百姓。
“呵”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剑少和不怕,屠纪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也是疏忽了”他自言自语般念道,“就算感应不到内力,我也该进屋看一眼才是的”
屠纪今早来这儿的时候,确是考虑过直接闯进屋把里面的住户给杀了算了;但他终究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他只是在屋外用内力查探了一下,在确认了屋里总共就两口人、且没有任何内力反应后,他便得出了“屋内只是两个普通百姓”的结论。
“我要是没记错”说话间,屠纪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但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望着剑少道,“这位应是皇甫少侠”说着,他又看向了不怕妹子,“而这位是柴女侠。”
屠纪早已买通了客来轩的掌柜,故而对那间客栈内的各种情况了如指掌;以屠纪的智略,要记下每一个客人的名字,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屠帮主消息很灵通嘛”不怕接道,“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好像对我们很熟悉啊。”
她的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对方得知她和剑少姓名的方式,随即就是出言试探。
“哼我也只是‘消息灵通’而已”屠纪冷笑着应道,“但你们可就是‘本领高强’了。”他停顿了一秒,接道,“且不说二位昨日能在冷欲秋的面前全身而退,也不提你们能敛藏内力的事;我最好奇的是你们究竟是怎么埋伏到这间屋里去的?”
这个问题,的确让屠纪很疑惑,因为他也是今天早上临时决定选择这间民宅作为据点的,若要提前埋伏,除非是未卜先知。
“没有什么埋伏不埋伏的。”狂踪剑影用很轻松的语气回道,“只因我们料到了昨晚不会很太平,所以决定离开那间客栈、另找个地方安身,免得被卷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中。于是我们就随便找了这么间民宅藏身。”他耸耸肩,“这家人收了点银子(他们从冷欲秋那里讹来的钱足够让这户人家过上一年),便非常高兴地离开了镇子,准备去女主人的娘家过个十天半拉月的再回来。”
他这话,半真半假。
“避免被卷入麻烦”只是他们来到这儿的原因之一,其实,他们来到此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埋伏生鱼片和梦惊禅。
江湖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进镇的时候自然也发现了秩序二人组以及那些“音贝”的存在。
但絮怀殇那种利用自身能力在音贝中“隐形”超难技巧,剑少和不怕是施展不出来的,因此,他们想出的应对计策,是以逸待劳——二人假装成完全不知道被监视的状态,吃吃喝喝歇歇,顺便在镇上和各种npc聊天对话、搜集情报,仿佛在玩单机rpg游戏一样,到了晚上,还找个民宅躲起来休息,好似这样就万事大吉。
这一切,都是给监视者制造出一种“我们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了”的错觉。但实际上,他们时刻在戒备着敌人的动向,准备在对方来袭时反杀一波。
谁料,到了晚上,生鱼片被絮怀殇给干掉了;音贝作为生鱼片用技能所生成的特殊物品,也随其死亡一同消失。
而发现了这一情况的剑少和不怕,却是没敢轻举妄动
假如二人是在镇外,那没什么好顾忌的,察觉到音贝消失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进镇了;但他们却是在白天就进了镇子的这就意味着,在音贝消失前的一刻,他们的方位仍然在敌人的掌握之中。
那么,他们就不得不考虑这样一种情况——是敌人故意让音贝失效,制造出一种“监视已经消失了”的假象,以此让他们露出破绽。
这么一想,他们就不太好活动了,只能继续等下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早晨,没等来生鱼片和梦惊禅,却等到了前来踩点的狂虎帮。
谁能想到屠纪恰恰就选中了这间民宅的院子,作为他躲藏和接头的据点,他的帮众们也都是以此地为中心在待命着。
事已至此,剑少和不怕干脆就不出来了。以他们俩的听力,坐在屋里不动就能把屠纪在院内的每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正好能通过屠纪和各个探子的交流,掌握镇上的情况、静观事态的发展。
“哦?”屠纪对剑少的解释也不是很买账,“那照你的意思,你们会出现在这间屋里只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已经不重要了。”不怕接道。
“那什么才重要?”屠纪也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地提问。
“我们出来了,这很重要。”狂踪剑影道。
屠纪略一思索,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他也不禁在心中疑问:他们为什么要主动出来?如果要偷听,他们该继续待在那屋里;如果要偷袭,那他们更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开门现身。
“这么说来”屠纪的思维也是敏捷得很,“是有什么事,让你们不得不出来?”
“正是。”狂踪剑影道。
“可否将那原因告诉屠某呢?”屠纪问道。
“当然可以。”剑少并不介意把他们出屋的原因告诉对方,因为就算他不说,对方也很快会知道的。
“有个人,进镇了。”剑少先和不怕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就应道。
“什么样的人?”屠纪道。
“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剑少回道。
“那你应该知道些别的。”屠纪道。
“啊”剑少神色一凝,肃然道,“我所知道的就是他的武功很高,高到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就是他的身上,带着‘剑舞草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