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面的大臣互相交换眼色,陈鸣的心里微微叹息,这些人的神色让?18??很难相信他们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为国举贤,而不是将自身和所在的团体一丁半点的利益放在最前面。别忘了,陈鸣的眼睛不一般。
自从复汉军夺取北京之后,‘望气术’的功能就在加强。现在他看着满朝的衮衮诸公,这些人中当不是没有纯臣,但上至陈聪、陈敏、陈益,下到一般的朝臣,至少有一半把,第一件反应真的不是举贤,而是想着怎么为自己的群体争得最大的利益。
这是历朝历代都需要面对的一幕。刘邦时候的丰沛功臣,曹操手下的亲族大将和外姓重臣,刘备手下的荆州集团和益州集团,隋唐时代的关陇贵族系团和关东门阀,乃至于朱元璋时候的淮西和浙东集团,就是到了满清时候也有索额图和明珠集团,复汉军现在也是一样。而且在陈汉从无到有的过程中,除了陈鸣自身的功劳无可取代外,其他的人等是难分出一个高低上下,这也使得陈汉朝堂内部山头林立,如陈聪、陈权、陈敏、陈益等等,完全是一人一个小团体。虽然远没发展到肆无忌惮至党攻的地步,可于国家利益也是有害的。这是陈汉的悲哀,也是中国的悲哀。
内争,内斗,结党,这并是不人的品德问题,而是中国文明中蕴含的一种‘精神’!
或许可以用‘精神’这个词来形容吧。反正就陈鸣认为,‘内斗’这东西是扎根于华夏文明当中的。
华夏文明的一个载体就是华夏的王朝,王朝的发展也推动了华夏文明的进步。而中国历史从一开始的朝代建立,就伴随着改朝换代,而为什么会有改朝换代?那就是斗争。看看中国的传统神话,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愚公移山,有两两妥协的一面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方压倒东风。
这种坚决斗争的精神让华夏从几千年前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部落,一点点发展到现在威压整个东方的上国。这种精神灌输在国人的骨髓里,抹都抹不掉的。民众面对压迫直接的心态就是诅咒他,让他们灭亡。《尚书·召诰》言“以哀吁天,徂,厥亡”。意思是哀告上天,诅咒他们灭亡。商周时期,汤武聚拢人心,重建新王朝,还敬畏天命,到后来就都是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翻版了。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意识伴随了中国几千年,可以说给中国人带来了巨大的成功,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因为这种精神不仅仅被中国人运用到对外,也被他们不由自主的应用到了对内。尤其是大局在握的时候,没有‘顾全大局’这四个字压着,那就在有限制的约束下斗的更欢了。当然,等到明末的时候,就算大夏将倾,那些‘正直士大夫’也该怎么斗继续怎么斗。
这不是说陈鸣就对华夏文明有意见了,或者直接否定了华夏文明。陈鸣一直坚信,华夏之所以能发展到先下这个地步,屹立在东方数千年,主宰着东方世界,就是这种传统文化的影响!
陈鸣只是因为眼下的这一幕起了感慨。他认为,这种相对于西方文明的‘妥协精神’完全不同的东方文明精髓,之所以长久以来的形成和牢固,与中国历朝历代没有‘对手’有着莫大的关系。
几千年过去了,当初强盛一时的匈奴、鲜卑、突厥、契丹,都到哪里去了?只有华夏依旧鼎立在中原沃土。
中国的国家环境就不像欧洲,后者从来没有一家独大的时候。这未尝就不是一个他们关于‘妥协’的原因,而t朝上国呢,难道只是皇帝自诩的吗?何尝不是一种民族情绪和文明文化强盛到极致的体现呢?
所以从中国自古以来就缺乏妥协与协商。二元化的结构导致任何纳谏和批评,很容易变为少数野心家对大位的窥窃。即使到了他上辈子,到了21世纪,也是如此。人们批评的背后,常常含着自身取而代之的渴望。长期的‘一家独大’文化下,人们不懂得通过协商来解决问题。陈鸣上辈子很反感那些叫嚣皿煮的‘工资’们,他觉得中国要有一天真的‘皿煮’了,那最终得到的会是国家的分裂和战争。因为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习惯于取代!
这一问题在明朝中后期发展到了一个巅峰,在原时空的清末也一样盛行,民国如此,红朝亦是如此。区别只在于这个斗争之中,‘理想’蕴含的高低而已。
“臣有本奏。”就在陈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忽然站了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并不熟悉。陈鸣之前离开南京有一年多了,朝堂上也换了不少人,有的升职了,去了地方,有的受罚了,不是回家就也是去了地方。现在这满堂滚滚诸公,至少有三分之一他是不认识的。
陈聪眼皮子却跳了跳,陈鸣不认识这个人,他认识啊。这人叫刘文蔚,江阴人,不算什么大才大能,除了作诗上有点小才,在江南一带有点小名声,别的没什么出众的。刘文蔚与蒋士栓、彭元瑞很交好。这蒋士栓是与袁枚、赵翼并称的江右三大家,在江南名头极盛,在复汉军起事前就弃官归家讲学,大潮当中并没受到什么冲击。他与彭元瑞是同科进士,也都入了翰林院,只是彭元瑞其父廷训、弟元珫,一家两代三人皆为翰林,比蒋士栓可有根脚有背景的多了。蒋士栓的选择是弃官归乡,讲学于书院,刘文蔚得他青睐,由是才有了点声名,也跟彭元瑞搭上了关系。而着彭元瑞在满清官场上熬了十年,直到父亲病逝,这才归乡守孝,然后复汉军掀起的大潮就席卷了天下,彭元瑞伺机的跳上了新船。彭元瑞比蒋新要更晚一点才入的陈汉朝,之前在陈惠身边做侍从,推荐了刘文蔚,后来给放到了文教部。
刘文蔚受彭元瑞的举荐,得到了陈惠的亲自接见,一番谈话后陈惠就看透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人对府县俗物不甚精通,如果把他下到地方做官,他就是个背锅的傻子。可此人脾气不小,性格刚烈方正,陈惠取他进了监察院,可算是如鱼得水了。这几年有好几次立功受奖的时候,也有被搞得灰头土脸,受罚降级的时候,但往往来来中还是做到了四品巡查御史的位置,能够上大朝。
陈聪没得罪过刘文蔚,现在的监察院虽然不能‘闻风而奏’了,可手中的实权还是实打实的。但陈聪的手下官员挨过刘文蔚好几次刀子,谁让陈聪负责的是陈汉的钱袋子呢,里头有太多太多的油水了。那其中一回甚至牵扯到了陈聪一个得力助手的身上。
陈鸣手指头在扶手上敲了一下,身后站着的一个叫孙旭的太监,自然明白陈鸣的意思,在陈鸣的耳边小声的道:“太子殿下,这位是监察院的巡察御史刘文蔚,江阴人。”陈鸣对这些官员有不认识的,孙旭却一定是认识的。能从一干被送回南京的太监中脱颖而出,这孙旭不仅规矩学得好,脑瓜也充满,尤其是记忆力出众。
陈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淡淡的开口道:“说吧!”
“臣以为前上海市长岳文海可为顺天府尹。”刘文蔚见陈鸣让自己说话,不由大声的道。“南京开埠在即,岳文海历任上海,外洋夷事,尤胜九江也。”
陈聪瞬间睁大了眼睛,刘文蔚这是要干嘛?陈鸣看着刘文蔚头顶上一根直直的气柱,内心中也记下了这个名字。此人甭管见识如何,至少是‘凭公心说话’的。
大殿内一阵轰响,没人想到刘文蔚竟然拿出了这个理由,这可是岳文海最大的优势。而相比较萧楼的优势,那就是真正的打理过一府政务,九江府可比只一个上海县升格成的府一级上海市大得多了。这是萧楼的优势!
看着陈鸣面无表情的模样,下面的大臣都不知道这位太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双方是各有各的支持者,在陈鸣没有表态的情况下,这事在朝会上得出的结果也只能是押后再议。
下了朝会,陈鸣转回又两江总督衙门改成的太子府里,对着熊炳章、汪辉祖等人苦笑着道:“人心不古啊。”这刚刚坐稳江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不可避免的笼罩上来了。
陈鸣回太子府的路上就想着,现在朝廷上的这些人最该对穿越大神祈祷,祈祷穿越大神没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把他穿过了来。那个时候还很理想化的陈鸣是绝对看不得眼前的这一切的。
那个时候他很受某种论调的影响,觉得一个新式的、近代的王朝就应该是完善完美的一个崭新王朝,对于贪腐、渎职、结党营私、内斗等等作为都应该是零容忍,全天下当官的都应该清洁自律,廉洁奉公,尽心尽职。
对所有的一切不法现象和以公谋私现象没有半点容忍。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陈鸣,今日朝会上的那些当官的,怕要有一半人滚回家吃老米了。虽然那样做后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提拔上来的第二批官员跟自己的前辈完全没什么两样。
可是现在陈鸣不是二十岁时的陈鸣了,上辈子穿越前他就在社会上走了好几年了。而且他更知道了,就是近代的资本主义国家,那些现在在他眼中就是廉洁廉政的代名词的老鹰老美等国,在近代的时候也是乱的一塌糊涂的。
真正的史实与他脑子里的脑补,有太大的差异。当时这个冲击力是很大很大的。一定程度上都扭变了他的三观!
不是所谓的‘近代化’国家就一定‘零容忍’的。谁要以为近代化国家的官员的思想道德上跟旧式的王朝的官员们的思想道德就应该完全不一样,是一个全新的国度,对任何的‘犯罪’都需要明察秋毫锱铢必较的,那就太可笑了。
就以贪污为例,以原时空‘自由的灯塔’老美来论,在南北战争结束,美国经济真正起飞的时候,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各级政府的贪腐比之前世21世纪的大T朝超出的何止一点半点啊,官员与商贾打成一片,坏事干尽,那都是红果果的。
就像赫赫有名的政治组织坦慕尼协会,连纽约州和纽约市的议会选举都处于其控制下,它垄断的州市高低政职位多达四万个。他们通过州市立法,推动有利于自己的新城市宪章通过,接着控制了纽约市政工程项目的提案批复大权,借此大收回扣。承包纽约市政工程的商人,有时甚至需要送上65%的工程款才能拿下一个项目。而这个组织的大头目在主持建造纽约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40张椅子和3张桌子就折价17.9万美元,19世纪中后期时候的17.9万元美金啊,那什么概念了?
就算到了21世纪,老美也发生过多起过亿美刀的贪腐案,包括新泽西州的那件2.5亿美金的贪腐大案。所以老美的黄金时代就是官商联盟的典范。而法国也有赫赫有名的巴拿马丑闻,负债十几亿法郎,一经爆出,骇人听闻。高卢公鸡三名内阁总理,以及著名的激进党首领克雷孟梭,还有公共工程部长、陆军部长、议长等重要官员及200名议员,和一些著名报刊记者被牵扯了进来。而英国就更是如此了,这个时候的约翰牛,连滑铁卢战役彻底终结了拿破仑神话的威灵顿,这个所谓的英军名帅,最初的上位也是用通过捐官的方式,购得少尉军衔,加入的英国陆军。
在21世纪的中国不知道有几个被‘皿煮’洗脑的人会知道,在19世纪大英帝国霸气的坐上地球球长的宝座的时候,英国政府贪腐也是全球闻名的,买卖官职、贪污腐化依然成风。所以陈鸣就觉得,当初的自己的一些想法好幼稚。
谁也没规定近代国家就一定要比封建王朝廉政奉公不是?不准内斗,不准内斗,不准内斗……
“殿下,此乃人之常情。”汪辉祖、熊炳章等一点都不吃惊,“一个人开始觉得自己有能力和理想来实现自己的原望的时候,它首先想到的是找一个官当当。在中国,官民是两个不同层次的阶级。”陈鸣口里的很多新鲜词汇现在汪辉祖用的可是很溜,“在中国,不管什么人首先想的就是当官掌权。当阶级平等的时候,即会有包拯、海瑞这等清官,也会有数不胜数的奸邪好利之辈。前者历朝历代皆不乏其人,后者更层出不穷,无穷无尽。因为现下时局,现下天下,遵纪守法下只能给人提供困难而相对缓慢的生‘财’之道,这个‘财’带指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名,还有权。”
对于天下官员来说,谁也脱不开名利权三个字。
而官员们居于高位,好逸恶劳之思油然而生,不想依靠自身的力量、迷努力来改善处境,那就免不了要寻歪门邪道。
这自己直接贪污受贿是一个法,结党营私也是一个法,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历朝历代说不允许的。特别是后者,为历朝历代之弊政,却又杀之不尽,无法斩草除根。说到底还是由私利私欲之心而起。虽然会触犯国家法纪,但在他们看来这即使不是惟一的办法,至少也是使他们摆脱很不称心的生活的最容易和最可靠的办法。
“而国朝当中利欲熏心之辈愈来愈多,党争也必然愈演愈烈,如前明末时,皇朝颠覆,江山易主,神州陆沉,未尝就没有各派党争伐异的因素在。然我国朝新建,皇权稳固,此皆无伤大雅。”在汪辉祖看来,这个时候陈汉朝堂上的倾轧还还远称不上‘党争’!
现在陈汉朝堂上的一些倾轧,比起明末东林、宦党、浙党、齐党、楚党、昆党、宣党等的纷争,不问对错,不问利弊,只言屁股在哪里,太不值一提了。
“殿下乃开国之主,天下敬服,朝臣蹦跳的再欢,反掌打倒。此国朝而今之争不同于前明末时者也。”明朝中后期,君权都被文官集团挤压的站不住脚了,所以正德帝祭出了立皇帝,天启帝祭出了九千岁这个大杀器来,结果正德帝与天启帝都是落水,都是无有子嗣,都是被文人的笔杆子污的一塌糊涂。而崇祯这个被四书五经教傻的傻瓜,上台后利索的砍掉了九千岁,却捧不出自己的九千岁来,结果众正盈朝的崇祯朝亡了。
陈汉与之却完全不同。
陈鸣现在的权威或许还比不上当初一手遮天的明太祖,但待到明年二月陈鸣正式登基后,他的权威会比朱元璋和朱棣更大,帝王威严会更重。因为陈汉由弱变强的每一仗都是陈鸣打下的。
大明朝的文官集团能够挤得中后期的皇帝站不住脚,那他们敢在朱元璋和朱棣跟前呲牙么?
想要亡国的党争,那必然是君主帝王的皇权先一步动摇了。陈汉现在的朝堂上的争斗远称不上党争,因为立国时日尚浅的陈汉,南京城里的这些大佬跟地方上的官员们还没有打通一气。他们只能说抱团取暖的‘群体’,甚至连‘集团’都算不上,距离‘党’,更差得远呢。
对于身边人的劝慰陈鸣微微一笑,朝堂上的东西他事实上并不在意。现在的陈汉再那啥有这个时候的约翰牛腐败吗?那21世纪的英国不就是很廉政的么,很少有倒官的消息传来。所有的局面那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英国人可以做到,没道理陈汉不可以!
只不过他脑子里的一些规则适用于上辈子的21世纪,适用于20世纪,可还不适用于这个时代的中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