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子爷,贝子爷,……王平跑了!”
永琅猛地从一幅硕大的天津地图前转过身子,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禀报的中军。“你说什么?”
“贝子爷,王平临阵脱逃,僧格大人当场战死。四五百旗兵马甲只逃回了不足百人!”戈什哈卫队长脸上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
而永琅双目远征,两手一用力,手中的竹鞭就断成了两截,接着被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股熊熊的烈火在他心房里燃烧,他都恨不得把手下所有的汉员都叫道一处,破口大骂,狠狠的鞭打抽打,才能消除心中的火焰。可是……
“把败兵圈在一个地方去。告诉他们不得声张……”永琅不是热血一冲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莽夫,冷静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贝子爷……”卫队长声音中蕴含着太大的震惊和不敢相信。
“滚!”永琅两眼里的杀气几乎凝实,卫队长浑身一凛,忙退了下去。
“忍住,忍住。自己一定要忍住!”看着卫队长离开的背影,永琅浑身肌肉紧绷,如是束缚一头狂暴的猛兽,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
从芦台镇到七里海,三万清军里的汉人可远不止仅仅王平那一千多马队,这消息如果爆开了,旗兵、蒙古兵肯定一百个对绿营练军不满意,那不是要乱套了么?永琅一定要忍住!
办完事回来的卫队长看到正被士兵们收拾的房间,桌子、椅子、茶具、摆设,除了墙上挂着的地图外,全部换成了新的,也默不做声。
晚风从门口冷冷地吹来。
夜晚来临,芦台镇低矮的城头上面,一个个清兵直杠杠的肃立着。面对很快就要杀到的复汉军,这道低矮的城墙可起不到什么作用。真正有效果的是镇子内外纵横交织的沟壕,和用石头垒砌的几座碉堡。
芦台镇是一个典型的小镇子,因为就挨着盐厂,市井倒是很不错,两横两竖四条大街,将整个镇子分割成九个差不多大小的方块,原先的盐厂衙门还有驻军衙门就落到最中间的位置,周边有商户数百,整个芦台镇居民多达一万多人。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无有一个百姓,成为了一座纯粹的军营。一座座半封闭的炮垒耸立着,一道道深入地下过丈深的沟壕穿插交错着,地表上每个大街交错的节点上还都耸立着一座完全用石头和五十斤重的大青砖垒砌成的碉堡。在满清的军事布局图上,这里被叫做东大营。
夜色已经深了,却没有几个人能安心的睡得下。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陈鸣到了,因为他们都晓得战争就要来临了。
下午僧格带着两千多马队杀出芦台,结果就回来了一个零头。连僧格本人都挂在了阵上。永琅让败兵们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激发起满汉兵之间的矛盾,可也让他自己对于这场大败变得无法推脱。两千马队那么快就完蛋,只有寥寥百骑逃跑了回来,这给芦台清军的压力要多大啊。
一夜无事到天明。
第二天,隆隆的脚步声从曹妃甸响起。过四万复汉军列着整齐的队伍,大步向着芦台行来。
复汉军队伍的士气高涨的仿佛一个放射着光芒的太阳,万里征战,万里长途,胜利就在眼前。现在的复汉军的心气可谓是建军以来的最巅峰了。不管这些人是复汉军的主力部队,还是投降投靠陈汉的天地会义军、清水教、混元教义军,乃至是原先的清兵,一个或两个、三个年节过去了,他们被分田、被续积分,或早或晚的都已经拿到实实在在的‘红利’的士兵们,面对着眼下这种大功即将告成的形势,有几个不摇身一变化为陈汉一统江山大业最最忠贞的勇士的呢?
眼前的清军完了,北京城就是‘自己’的了!
陈鸣很清楚队伍的士气为什么如此高涨,所以他认为清军根本抵挡不住!阿桂也不应该带着主力大军坐在通州,清军在过去两个月时间里的攻势太弱了,让他们自个都提不起心气来。
特别是进入到正月下旬后,这个时候的清军就不应该继续避战,而是应该一早就摆出决战天津的架势。否则复汉军每有一支军队抵到曹妃甸,他们的气势和士兵的勇气就越发的高涨,现在陈鸣的抵到更是触发了所有人的***,陈鸣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进攻芦台,根本不去思考失败了会怎么怎么样?
扫荡芦台,扫荡北塘,扫荡大沽口,那个时候阿桂要还是死憋着不过来,满清就真的完了。复汉军大举西向,直捣北京,他们的越是接近北京,就越是接近胜利。那个时候任何人想要阻挡他们进入北京,都会被活活碾碎。
四万复汉军气势汹汹的从曹妃甸直接压来,永琅一片派人速报北塘,另外就是,“召集诸将到中军议事。”
芦台是清军军事布置的重地,这一代三万清军,有一半人就部署在了芦台。毕竟芦台是这一代的中心地区,尤其是蓟运河,在这一代七扭八拐,光是‘几’字河湾就有好几处,而东边靠着就是杨家洼,从杨家洼再向东就是渤海了。那杨家洼与渤海之间的地方,盐泽遍布,地形复杂,弯多岔多,现在化冻之后,根本无法大规模过人。
永琅下令展开军议。手下的各部满汉蒙军将纷纷汇聚。
“咱们大清的国运,是存是亡,就在此一战!”永琅没玩虚的,开门见山,大声地宣布。
一张制作的精细的军用地图上,大泊来芦台镇间的空地上已经出现了三个代表着复汉军的红色方块。所有的清军军官都注视着那三个不大不小的红色方块。现场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了。
“在座中人就没有不在旗的,陈逆对旗人有多恨,你们自个心里都清楚。所以忘了那些不该有的烦思杂念,让他们瞧瞧咱们八旗爷们的厉害!”永琅这一刻真心觉得大行皇帝扩招汉军旗是一个绝对的妙招,而更让人欣喜地是陈逆对此竟然始终没有半分表态,这就逼的汉人们不得不忠心大青果了。当然,王平那样的败类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此刻的永琅只能寄期望于手下的军将里就只有一个王平了。
所有的人都满脸血气的气昂昂出门,永琅也换上了一身结实的棉甲战袍。
复汉军已经士气高涨的行到了芦台镇前广袤的空地上。复汉军分出两支部队一左一右分别向杨家洼和苗庄镇压去,主力则至少有三万步骑,排列在芦台镇外头。
一门门大炮还拖在队伍的后面,队伍里犍牛不多,全用来拉拽大炮,还有马驴骡子。十二斤炮太重了,炮车加弹药车总重量超过三千八百斤。需要用两头犍牛加四匹骡马,才能让大炮的移动速度赶得上步兵的行进速度。
复汉军赶到芦台镇的时候,陈鸣看了一下怀表,八点二十二分。
重炮炮兵部队迅速架设大炮,另外一群护兵选择了前方合适的地方后开始着手修筑炮兵阵地。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绝对没有错。就在复汉军拉来的三十二门十二斤炮对准芦台镇狂轰猛炸的时候,另外距离更靠近芦台的一个个炮兵阵地已经修筑完毕,八斤炮、五斤炮迅速推进到炮兵阵地中。
清军承受的压力更大了,大炮产量始终不足的清军在芦台镇布置的火力只有少少的二十门。其中属于新炮的数量更是一半也没有。怎么能跟复汉军打炮战?
整整一个小时的炮击,那些修筑的挺坚固的半封闭炮垒在一颗颗铁弹的不停撞击下,或是轰然倒塌,或是已经摇摇欲坠。
“骑兵准备!”
“火箭部队上前!”
都不需要陈鸣亲自命令了,把手一挥,底下人就知道接着该如何做了。
“嗖嗖嗖……”
拽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弹一颗颗落在芦台,连连的爆炸声就像天空的响雷,大股大股的硝烟和尘雾升腾起来,整个芦台镇都被之湮没了。
复汉军的进攻模式都有点程序化了。火箭弹发射后,大股的步兵出击。“风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首先展开进攻的是年后最早抵到曹妃甸的山东陆军一师,杨明昭当然不会站到军队中,他已经转职了。交出了手中全部的队伍,就像那王伦一样,呆在南京城里享受着荣华富贵。
眼下山东陆军第一师的师帅不是别人,正是唐文灿。在去了安徽战场之后,唐文灿没有立下什么令人瞩目的功劳,可位置够高,忠心到了,在各省的守备部队建立的同时,这些人就纷纷进入守备军中当师帅、旅帅了。
第一师的副师帅则是王经隆,王伦的义子。清水教起兵之后,他本人的功劳是大大的,而王伦本身又放掉了所有的权利,王经隆就被提拔到了第一师的副师帅的位置上了。
山东陆军一师第一旅五千多人高唱着军歌,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着芦台镇冲去。但炮声熄灭,废墟一片的芦台镇中,城墙都被打垮轰垮的芦台镇中,“保大清,为皇上效死的时候到了!弟兄们,都跟我杀贼啊!”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回荡在废墟里,一个又一个清军残兵从废墟之中站起来。而被永琅之前就调出芦台镇的大股清军也开始进入废墟,同时间杨家洼方向和苗庄镇方向的清军也向着复汉军发起了牵制性的进攻。
复汉军携带的热气球到现在还没有升起来,而这芦台眼看着似乎就要被他们拿下了。
“哔哔哔……”急促的哨声响起,这是停止的信号。
“立正,向右看齐……”
“前排蹲!中排立!举枪——”
山东军中各级军官的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整个旅的部队已经分散成了一个个一队为基础单位的小团体,面对着芦台废墟中一点点聚集起来的清兵,已经冲到芦台边沿的山东陆军各队,就开始有部队在军官们的指导下站定放枪了,尤其是左手最前列的一个队就已经排出了两列横队。
“瞄准……放!”
一声‘放’好像打开了霹雳之门,一百杆鸟枪的枪口同时迸发出火光,然后就是两道整齐的白烟从山东军列队前喷出,弥漫在两军之间。对面刚集结起来的一团清军齐刷刷的倒下了一层。
废墟一样芦台镇中响起了双边士兵激烈的拼杀声。
陈鸣清晰地看到两股‘士气’从芦台镇背后(南面)进入废墟当中,但他没有下令给炮兵或是火箭部队。这山东守备部队也不是刚见血的菜鸟了,在眼下的‘开胃小菜’当中,受一受磨砺挺好的。
你看现在,这些山东好汉们一点都没有被清军的援兵给吓到,士气依旧旺盛,废墟之中的战线始终在前一点点的推进。
“将士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跟我冲啊!”天明时分从七里海紧急调来的一千来马队,汇合了永琅的亲卫马甲兵后,总兵力还不到一千五百人,统领这支部队的参领石琅高声叫喝着。在他的带领下,这个时候如同一张掀开的大幕,从杨家洼与芦台镇之间,踏过结冰的水面,向着孟灿带领的山东陆军二师第四旅冲来。后者是陈鸣派往芦台废墟的后续部队。
山东陆军一师的战线还在向着南面延伸着,可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援军的支援,这不仅能给他们带来兵力的支援,也能让他们开始降低的士气重新沸腾鼓舞起来。
至于从杨家洼和芦台镇之间的空挡里冲出来的那队满清骑兵,陈鸣已经安排了应对。
“哔哔哔哔……”
一个团的亲卫旅士兵排成两列纵队迅速朝东南方插进,如同一根细线一样拦在清军马队与山东陆军二师第四旅部队的之间。
“举枪……”在这个期间,复汉军左翼的两处炮兵阵地都分出一部分火力将炮口对准了杀出来的清军马队。
“轰轰轰……”包括火箭部队,一颗颗火箭弹落在了清军马队冲锋的道路上。
火光闪烁着,一匹匹战马哀鸣着倒在地上,一个个马兵变成了尸体。剧烈的爆炸能将一匹马都撕碎,人的生命在连连响起的爆炸声中变得仿佛蝼蚁一样微小。
“冲啊,冲啊……”石琅大声的叫吼着,不管有多少炮弹打过来,他都必须冲向复汉军。
永琅发来了指令,芦台镇已经承受不住了,如果复汉军的这支部队杀入了芦台废墟,等待清军的必然是彻底崩溃。七里海的步兵还没有赶过来,北塘的人马也没有赶过来。芦台废墟中的清兵如果就此崩溃,那后果将是一场灾难。
连一个接应都没有的清兵很可能会彻底的被复汉军消灭干净。
“告诉尼雅达,增援,我要正增援。芦台的兵,一个上午都守不住!”复汉军的炮击也就罢了,那火箭弹的打击实在太丧士气了。躲在深深的沟壕里的士兵都能被震死,这样的武器简直是作弊!
永琅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把。这是陈鸣抵到曹妃甸后的第一仗,也可以说是拉开满汉对决的这场大战的第一仗,他不想败得这么毫无还手之力。而这一切就看石琅的了。
“八旗的爷们们,保皇上保大清的时候到了!”
“大家伙儿可不能给祖宗丢人!”
“冲啊,把劲儿都憋足了!马上就轮到咱们挥刀子啦。”
“握紧刀把子,让爷们们用刀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些逆贼……”
剧烈的爆炸声中清军马队里响起了一声声的叫喊,军官们都大声给自己的属下鼓劲儿。因为他们的前方只有一条细细的红线了。
亲卫旅的士兵们毫无畏惧之色,面对着从炮火封锁中冲出来的清军马队,为首的军官更注意的似乎是这支马队里旗兵的数量。
不错,很不错。
眼前的这支只剩下了千把人的马队,绝大部分都是穿着棉甲,那就都是旗兵了。“弟兄们把枪都端平了,告诉前面的鞑子兵,骑兵牛逼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全部都有,瞄准……放!”
凭空一道霹雳响下,这是两千杆燧发枪齐射的响动,一道整齐的白烟从复汉军兵线前喷出。百十步外,一个个八旗马甲兵刷刷的扑倒在地上。
石琅知道今日队伍的士气高昂,每一个旗人都知道他们的‘大青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很多人的家人还留在北京城,他们不仅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还在为自己的家人而战。
可是马队竟然能顶着如此激烈的炮火继续冲锋下去,这是石琅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让他万分高兴亢奋的事情。他们八旗铁骑果然是厉害的。当他们以莫大的勇气冲出了复汉军的火力封锁,挡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单薄到极点的步兵线了。这不是空心阵,而是一条单单的列兵线。
石琅不把前面的敌人当做一回事儿。如此单薄的线条,那还不是一冲就破?自己今天不仅能冲击复汉军增援部队的侧翼,在此之前还能狠狠地捞上一笔。
然而石琅前一刻还在做着杀场建功,用复汉军的血成就自己无尽殊荣的白日梦的时候,下一刻人就完全懵掉了。
“轰……”
两千杆燧发枪同时打响发出来的声音,那真的比最重型号的火箭弹的爆炸声还要剧烈。
一枚铅弹钻进了他胯下战马的脖颈中,疾驰的战马一下扑倒在地,石琅整个人都被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黄土地上,巨大的疼痛感让他整个人眼前一黑,再也没有醒过来。石琅不知道在那一刻钟里有着数以百计的旗兵马甲兵跟他一样被甩出了马背。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就听得见人仰马翻的惨呼声不断,战马的哀鸣声不断。
清军马队散的很开,所以面对亲卫旅一个团的齐射,他们受创的横面就很大,伤亡很沉重,沉重到剩余的马甲兵都再没有勇气面对复汉军士兵的刺刀了。
先是炮火、火箭弹的狂轰滥炸,然后是整整一个团的齐射打击,这支清军马队就像他们的指挥官石琅一样,死了!
“冲啊……”
山东军第四旅高喊着口号冲进了废墟一样的芦台镇。永琅两眼闭了上,两股热泪从他眼中淌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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