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一场秋雨过后。
早上,客厅里的人已经比昨晚少了很多,匆匆感觉的旅客,是不会在这里等着吃早餐的。
早餐是稀饭,配馒头,配咸菜,或者是剩下的酱牛肉。吴越要了一碗稀饭,但是没有喝,并不是吃不下,而是烧糊了实在太难喝。
柜台里没有瘸腿掌柜的身影,听唯一的一个跑堂的说,这个瘸腿的老掌柜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每日都是如此。
噔……噔……
传来一阵匆忙的下楼声,正是昨晚的老道。
“跑堂的,给贫道盛一碗稀饭,你们稀饭要钱不?”老道隔了老远,就开始大声吆喝着。
“稀饭和咸菜都不要钱。不过馒头要,一文钱一个。”跑堂儿脸上几乎要笑出一朵花,道。没有丝毫的看不起,更没有一点生气,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来两碗,来一碟咸菜。”老道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大大咧咧的吩咐道。
“那馒头?”
“要个屁。有不要钱的为啥要吃收钱的?”老道眼一瞪,大声地说道。
客厅里有人看不过去了,笑骂道:“你这老道士好生抠门。”
老道哈哈一笑,道:“这才是过日子,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喽。”
……
老道度着步,偏偏走到吴越桌子前,说道:“后生,这桌子我能坐不?”
吴越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随便,这又不是我的。”
老道大拇指一翘,大声道:“好。如今像你这么讲道理的后生,可不多了。”然后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嗯,我不算卦,更不看面相,也不想解签。要是有什么印堂发黑我等着便是。”吴越一口气说出来。
老道听了个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然后大声地说道,好像他的嗓门永远不会低下去。道:“像个老江湖。”
吴越轻轻一笑,并不在意。他不知道对面的老道到底是什么人,隐士高手也好,平常人也罢,他都不在乎。因为他不求人故无须低头。
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笑的跑堂儿,把老道要的一一摆在桌子上,“您老用好,不够喊我,还能添。”
“别急。跑堂的,你叫啥名字。”老道一副我要指点你的模样。
那跑堂把大毛巾甩在肩头,笑嘻嘻的回答道:“小的没名字。温掌柜收留了我,我就叫温小二。”
老头摸了摸下巴,说道:“是个灵醒人。”
“小二,给我来盘酱牛肉!”
“好嘞。”温小二应道,又转过头对着老道说道:“您慢用。有事您再吩咐。”
老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摆手道:“去吧去吧。”
老道在桌子抽出一双筷子,搅着稀饭,随口说道:“大早上的吃那么腻,也不怕伤了肠胃。”
吴越也随口接道:“开心就好。”
老道听了这话眼睛明显一亮,击掌道:“好个开心就好。不过,”老道话一转,又说道:“贫道看你这面相,应该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主啊。”
吴越这才抬起头,仔细的看着这个老道:“观自在后识本心。”
“随便聊聊?”老道夹了一筷头咸菜,放进嘴巴里,大声的嚼着。
吴越还是没有拒绝,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更不是不近人情。正因为他曾经孤独,所以才渴望交流。最重要的是,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小子,你可要想过要当什么样的人?”老道问了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吴越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由之人。”这是他的道,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不怕望山跑死马?”
“不怕。”
“这个问题有点大。”老道缓缓说道,这一刻吴越觉得眼前这个老道,就像一个哲人,会闪闪发光的那种。“只愿你做个善心人。”
“问心无愧?”
老道摇头,“不够。”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什么天,什么人?”老道追问道。
“不知。”吴越没有继续回答,利索的给出了答案。
老道也没露出失望,反倒笑道:“不知方可期。要做个善心人。”
“人之初,性本善。”老道滔滔道。
“德育良才。当饮一碗无。”老道端起一碗稀饭,犹如喝酒一般,“世上本无自由,却偏偏书写。”
接着老道把另一碗稀饭端在身前,举起筷子,高高落下。稀饭碗面泛起涟漪,敲碗之声层层环绕。
吴越刚道一声不好,便发现有些意志沉迷。眼前这景这人,都变得有些不清楚。好像隔了一层纱。稀饭的一阵阵涟漪犹如在心底荡起,一阵阵波澜,不紧不慢。
当……
老道再敲。
波纹更重。
闻此声,犹如古钟在耳边清鸣,声音震耳欲聋。周天三百六十处大穴一个一个接连炸开,气机溃散逆流经脉。心中的重重波纹,却又化作无尽大小同心圆,将这些伤势牢牢锁在体内,不得与天地相触。此心,极险恶。
当……
第三声竹筷击碗声。
波纹由重入缓,也从小变大。
这一声好似雷霆轰鸣。经脉寸寸碎开,筑基道台崩塌。更有一圈波纹,先小再大,再从大变小。神魂之力,尽困于内。从此仙人落人间,从此在于过人之处。
……
吴越只觉得脑袋变得极为沉重,总觉得对面的老道再害自己,想出手却无力。
老道筷断碗碎,碗中稀饭不知所踪。
老道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当下两不相欠。”说着拍下一文钱,“赔碗的钱!”当下大步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扭过头,笑道:“大掌柜的,好人必有厚报。”
本该中午才起床的瘸腿掌柜,破天荒提前来到了柜台,漫不经心的拨动着算盘珠子。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时候,又传来噔噔噔的下楼声。这次众人毫无责怪,反倒反倒有些极为期待。
正是昨天的女子。昨夜的光亮不好,现在趁着白天,似乎也因此壮了胆气。使劲的瞄了过去。
很漂亮的女子现在看上去却有些瑕疵,左脸上一个不小的胎记,让人大叹可惜。女子的神态却依旧冷冷,手里抓了一把长剑,紧紧的。这时候径直走到柜台,把手里的长剑放在柜台上。冰冷的目光也露出一些期盼之色。
瘸腿掌柜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女子。又伸手指向吴越,“他活便可帮你。”
“他会帮我?”女子开口,声音极不好听,就像两块铁片的摩擦声。
瘸腿掌柜低头不语。
“故人,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