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看到了。
吴越先是看到了江入海,这个俯身浇菜地的人,好似一个普通的老农。而随着吴越看过去。他看到了,看到了江入海的眉心处,盘膝坐着一个人,相貌和江如海一般,身着道袍宝相庄严。似乎发现了吴越,微微的皱起了眉......
吴越看到了薛小于,看到了薛小于将一株株花细心地栽在了离山的荒芜处。而每一次种下的花,都会生出一点点光芒沉积在离山,养育着离山...
一个胖子躺在躺椅上,大大咧咧的敞开了胸襟.,手里还拿着一个大蒲扇,不停地摇着,似乎很热。吴越记得这个人,这就是离山的那一位师叔,一个做饭很好吃的胖子。而吴越仔细看过去,发现这哪里是个胖子,分明是一头洪荒巨兽,全身冒着火焰.....
吴越看到了,看到了和一个瘦瘦的小聋子玩耍的余福。叫做四十九的小聋子似乎有所察觉,突然的向天空望去.....
目光所及无所不现。这是离山隔了无数岁月送出的一份造化,神融天地,求知问理。
吴越的眼中,离山变了。不只是一座荒芜的山,而是一一座青翠富有生机的山,只是全是被一条条五颜六色的链子捆锁着,一个个充满着令人颤抖气息的符文印在离山身上。山的深处,吴越看到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躺在一张玉床上,紧闭着双眼。吴越看过去,小女孩的眼皮微微动了起来。许久,一个声音传来.....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么?吴越离开了离山,不知行走多少路。看到了惩恶扬善的大侠,看到了风餐露宿的旅客,看到了衣不果腹的乞丐.....看到了一个个生动的形象。他们所求的又是什么?吴越迷惑。心中没有了离山的秘密,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怒。吴越只是迷惑,他们所求的是什么?他们又为什么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吴越看到了一片散发着紫气的宫殿,各种异兽祥兽互相争鸣。吴越进去了,立刻有一条金色巨龙怒吼起来,随即一道恐怖的神念传出,横扫天地!一个黄袍老者突然出现金色巨龙旁,朗声道:“是哪位道友悟道来此?”
吴越已经远去。从繁华的街道到了一处村社,这时在一个院子里面,一个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大声的训斥着一个幼童。幼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吴越望去。时光倒退,幼童给私塾先生说家中有事不能来上学....幼童在一个小河里,捉虾摸鱼,满满的笑意.....
好个不懂事的孩子,难道不知道上学考出功名,才是自己的出路,才能报效父母养育之恩!
不对,这只是个小孩子。这只是个渴望自由的孩子。吴越自问自答,似乎若有所思。
若是突然下了一场雨。
一场雨落下,转眼便是倾盆。
吴越来到一片水面,一条条鱼争相跃出水面,在空中的一瞬间大口的呼吸。不知呼吸到了没,就落到了水里,而后重新的跃起。
只是为了活着吗?就像那石碑的主人那样吗?只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吗?可小小的你们怎么能逃得过天威莫测?
天空有一排飞鸟,费力的拍着翅膀。是想飞向远方,还是为了甩飞落在翅膀上的雨,还是在甩飞天地的桎梏,不停的不留的飞着。但终究还是落下,从空着落下,翅膀的挥舞却不曾停下,至死方休么?你们究竟又在坚持什么?吴越有些懂了,但还有着更多的迷惑。
岸边有青草被雨砸低头,树林里有树木被雨折弯腰。
你看,你们逃不过的,阻挡不了的。
那我又凭什么接受这份使命?
带着迷惘,吴越继续看下去。
一座破旧的小亭子生长在雨中,似乎不论多大风雨都不能摧毁它。这时候一个人躲在这里面,站在亭子中间,这是个已经有些老的人。穿着普通鬓微霜,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已经有些破旧了。这个人时而大饮一口,好不快活。
“你往何处而去?”吴越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回家啊。”这个人直接回答,没有问声音的来源。
“不是锦衣也回桑梓?”吴越问。
这人哈哈大笑,道:“吾十五而志于学,弱冠之年名满京都,执宰天下三十年。花团锦簌车马如龙都看遍,如今只想得个无人管制顺心意。昨夜想念故去父母,于是便趁夜而行。只觉得一身快意自在,竟觉得之前几十载白活了,哪里还顾得什么锦衣还乡。”
“万类霜天竞自由吗?”
“更是吾心安处有故乡。”
“那就是我错了?我不懂。”
“少年游四方,中年安天下,老年思故乡。方寸时光应行方寸之事。我一生求过无愧天地,也想过一定要了无遗憾。如今想想,其实想要的都是顺心意罢了。而心意个人有千秋啊。果然是老了,不知不觉就啰嗦了起来。”老人谓然一叹,尽是洒脱。
“谢谢.....”
雨过天晴。
亭子里的老人全身突然一震,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似乎一身因为操劳过度而留下的毛病都好了。
“好像做了个梦。有个年轻人在问我什么......”老人抓起腰间的酒葫芦,抬头想喝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难道不是梦么。
吴越知道了。知道了,知自己的道了。顺心意而求自由,因心意而欲归故乡.....这并不矛盾。
心意是源头,自由是结果,这归去便是我的挣扎。
念头顺达,本意通明。
吴越归去,带着九分执念,这是对自己的道的执念。还有一分疑惑,这是属于道本无涯的疑惑......
雨后的天空,一道彩虹挂在天际。有鱼儿在水中欢快嬉戏,有鸟儿振翅飞向高空。青草抬起了头,抖落了身上的雨珠。树木挺直了腰,骄傲的看着远方......这是属于它们的胜利,这也是它们的追求,它们赢了......
“哎哎哎,你真能看懂?”薛小于望向吴越,一脸鄙夷。
吴越睁开眼睛,伸手轻轻一握,方丈天地一手之间。
“你结神了?”薛小于一脸震惊,“这才半天功夫你就结神了?这离山太玄乎了,不行不行,那我得赶紧继续栽花去。”薛小于急忙的跑远。
吴越抬起头,看向周围的石碑。文字各有千秋,嬉笑怒骂间已是无尽岁月。
“后人怎能屈居前人后?后浪推前浪才应是正理。”吴越喃喃自语。一股奇妙的气息弥漫,吴越仿佛和离山化为一体。
“时机未到啊。”吴越叹息,离山叹息,一草一木都在叹息。
正在浇菜的江入海突然抬头,自语道:“离山又该新离啊。”目光复杂,有冷漠更有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