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明治四十二年,公历1909年10月26日,哈尔滨火车站,大雪甫停。
积雪未消的月台上,一队队俄国宪兵整齐站好,目光警惕,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人群和即将到来的特殊专列隔离开来,而混在周围的便衣警探,也用最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身边过往的人流,任何可疑的人都会被直接揪出来,靠在墙上搜查全身,除此之外,每隔不远的距离,还有敏锐的狗鼻子伺候,勒在军警手中的西伯利亚军犬,正不停啸出花白的雾气。
现场的安保级别前所未有,他们之所以这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敌国贵使,而他的到来,将对东北亚的平衡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这位贵使的名字叫做伊藤博文,职务:韩国首任统监。
北满重镇哈尔滨历来是俄国人苦心经营的地盘,以此为根据点,大军南下就可以占据整个东北,吞并满蒙历来是俄国的远东战略,但天有不测风云,甲午战争后,异军突起的日本挟胜之威开始染指南满,虽然最后因为三国的干涉,日本没有占领辽东,但也让双方的矛盾一下子摆到了桌面上。
而随后,日俄战争的惨败让俄熊独吞东北的野心重度受挫,无奈退守北满的同时,它再也不能无视这个小个子的东方妖国,两种不同势力的博弈,让本就没有互信感的两个强盗,矛盾再次激化。
矛盾的结局自然是两败俱伤,俄国因为陷入欧陆争霸的泥沼鞭长莫及,而日本也因为占领了朝鲜,急需一段消化时间,再这样僵持下去对两国都不利,双方都清楚这一点。
于是,一次旨在缓和双方矛盾,重新划分东北势力的秘密会议,即将在哈尔滨展开,而这片土地的原本拥有者,却对此浑然不知。
为了迎接他,俄国方面的接待规格极为隆重,财政总长科格夫佐夫亲自到场,现场还有中东铁路局的总裁,以及大量高级随员,从人事方面看,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伴随着一道尖锐的汽笛声突然响起,火车缓缓迫近,车里面的人还没有出现,附近的月台上就响起了“啪啪”的照相声,各国的记者已经严正以待,抢先挖掘着最新的消息,因为不少人是外国记者的缘故,他们是唯一没有被搜身的团体。
9时30分,伊藤博文的专列徐徐驶进火车站台,俄**乐队立即高奏迎宾曲,仪仗队持枪立正,准备接受检阅,在众人的瞩目中,舱门缓缓打开,一个短须黄面的矮小老头,一身西装,头戴礼帽,志得意满地走下火车。
“能在哈尔滨一睹贵**队的威仪,非常高兴。”
伊藤同迎上去的俄国财政总长科格夫佐夫招呼、寒暄,接着,这个老头面带微笑,向欢迎人群频频挥手,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而有人却不知么看。
这一切都看在了朝鲜人安重根眼中,脸上的表情与伊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咬牙切齿,嘴里念念有词,虽然混在记者席当中,但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一位抓拍新闻的媒体人,更像是一位杀手或者刺客。
眼中锁定着那个瘦弱的老头,他伸手压低帽檐,摸了摸胸口的那把勃朗宁,缓缓向前靠去。
伊藤博文沉浸在日本侨民的欢呼声中,根本不会想到一场血腥的刺杀案就发生在他眼前,而他,将很不幸的成为那个最倒霉的人。
当伊藤博文正要检阅仪仗队时,安重根果断从人群中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手枪,迎面向伊藤博文射击。
“砰”,随着一声枪响,伊藤博文中弹,矮小的身子剧烈一震,不受控制地向右斜去,然后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一股温热的鲜血从胸口喷出。
一时间,周围的喧闹声和鼓乐声戛然而止,离他最近的科林洛夫半张着嘴,周围的随员也都面色骤变,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惊呆了。
“有刺客!”
一声响亮的呼喊唤醒了所有人,醒悟过来的人们乱成一团,尖叫声和刺耳的警笛声充斥着站台,各种声音汇集,唯独倒在地上的伊藤博文说不出话来,鲜血顺着他的西服折角向下流,在地上汇成了漆黑的一摊。
“砰!砰!”
又是两声沉闷的枪响,一击得逞的安重根没有犹豫,两颗子弹璇出了手枪的膛线,径直射向垂死中的伊藤博文。
11.43毫米的子弹威力惊人,圆钝的弹头爆发出巨大的贯冲力,将伊藤博文瘦小的身躯震得退后了不止一米,仿佛钻入体内的嗜血蛇一般,拼命撕裂着他的肋骨,肝脏,和腹腔,最终钻到了他的直肠里。
伊藤博文应声倒在血泊中,四肢僵硬,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下去,鲜血在他的身躯下画出了一个人形轮廓线,讽刺的形状,为他荣耻并存的一生添上了罪恶休止符。
周围的人们惊魂未定,一双双恐慌的目光集中到安重根身上,冒烟的手枪足以证明了一切,他就是那个刺杀灭韩重臣的独行刺客。
“是刺客!抓住他!”
安重根没有逃走的意思,反应过来的士兵警察已经围堵上来,再次确认倒在血泊中的伊藤博文没有生存几率后,他左手高擎一面用血书写的“独立自由”字样的朝鲜国旗,一面冲俄国士兵用高呼三声“高丽亚乌拉!”(朝鲜万岁),之后慷慨就缚。
一场震惊所有国家的刺杀案就此收场,而这个得逞了的刺客却没有国籍。
三十分钟后,紧急赶来的军医确定伊藤博文死亡,安重根也于当晚被移交给日方,之后,大量哈尔滨地区居住的朝鲜人遭到无差别逮捕。
安重根刺死日本元老伊藤博文的消息,不但震惊了远东,也震惊了世界。当天这条简短的电报:“伊藤博文今日在哈尔滨被一朝鲜人弹毙,刺客已被获。”一发出,全球报刊争相报道这一爆炸性的新闻。
日本报刊、朝鲜亲日报刊和一些西方报刊骂安重根是暴徒、无知之辈,以法国为代表的另一些西方报刊和朝鲜的多数报刊,是以客观的态度中性地报道了事件,而中国和俄国的韩文报刊则称赞安重根是爱国志士、和平代表者。
当时上海的《民吁日报》、《上海时报》、《上海申报》,天津的《大公报》,香港的《华文日报》等许多中国报纸都对安重根的义举做了大量报道,《民吁日报》在一篇社论中评论道:“今日韩人飞此一弹……抵万人之哭诉,千篇之谏书”,“10年前,日本巧取豪夺,破我陆师,歼我海军……如今日本之视我已如俎上之肉,不快其口服不能自止。”
在日本人眼中,作为十恶不赦的谋逆者,安重根必须死,而现场负责安保的俄国一方,则尴尬万分,一次旨在平衡双方势力的会谈不仅没有朝好的趋势发展,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消息辗转传来,清廷高层同样震惊,然而这个本来相安无事的第三方,却成了最惶恐不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