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宗虎所部二十万精锐,原本是松磐岭黑燕军第二批北撤的兵马,进驻河阳郡中部的嘉源城,突然间声称他以往是被赤眉教大天师巩清邪法所惑,今时大天师巩清命丧黄泉,他挣脱邪法控制,要拔乱反正,重新归顺朝廷效力、诛除邪教,在嘉源城血洗军中所有的赤眉教弟子,拔旗易帜……
巩梁、阎渊等人,以为俞宗虎与赢氏结下血仇就值得信任,同时在拿下雁门郡后,在河阳、历川就面临很大的军事压力,没有来及得将投降的五万虎贲军及二十万地方武备拆散,还是由俞宗虎及嫡系将领统率着开赴河阳南部的战场。
这几年来,即便赤眉教派出不少弟子,但俞宗虎及嫡系将领以及在雁门编入军中的俞氏子弟,始终牢牢掌握住松磐岭左军这支人数多达二十万的精锐战力。
俞宗虎率军进驻嘉源城后,先派嫡系战力控制城墙与四城城门,继续全军搜捕扣押军中的赤眉教弟子,秘密_处决。
当然俞宗虎也没有办法控制全军二十万将卒都随他叛军,除了四万多原虎贲军将卒都是出身京畿附近的府县、当年被投降赤眉教,也是这次叛变的主力外,更多的将卒还是来自于雁门郡的普通农户。
这些将卒有人担心随俞宗虎叛变,在雁门郡的家人会受牵连,在俞宗虎叛变后,就有多起将卒哗变、逃营,最终将消息传了出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
首先是大天师逝世一事被捅破,影响是巨大的。
普通将卒对大天师巩清或许无感,但黑燕军中数以万计的赤眉教弟子几乎难以想象这事的发生,心志迅速被动摇起来。
虎贲军、西园军以及诸路勤王军,或许一时间无法证明这个消息,甚至俞宗虎事先与太子赢丹或英王赢述联系,告知此事,还有可能会被当成陷阱,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就是俞宗虎在嘉源城屠杀数千赤眉教弟子以及封堵住松磐岭黑燕军的退路,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松磐岭黑燕军的北撤节奏被打断,第三批撤出松磐岭的十数万黑燕军,完全措手不及,前行到嘉源城南三百里外的黔山进退不得;而第四批撤退及最后计划负责殿后的黑燕军,都完全被打乱了节奏……
太子赢丹及宁致泽,或许短时间始终都无法确认大天师巩清是否真的辞世,但有一点是可以做的,就是联合在河阳南部、东南部的十七路勤王军,共七十余万精锐,提前对黑燕军在松磐岭还未撤出的四十余万兵马发起全面总攻。
英王赢述也是率西园军主力,杀出果子岭,往甘泉山西麓碾压而来;而在小涟水沿线,则是以河西勤王军为首的十二万精锐,推进到小链水河的西南岸。
虽然俞宗虎所部在嘉源城叛变,并不见得能完全控制住形势,不断有基层将卒哗变、逃营,也一度相当混乱,但两翼黑燕军,却根本没有能力去解决这支叛军,就在极度混乱及被动的情形下,被拖入总决战之中。
谁也没有想到形势会突发恶变。
为确保北撤计划无误,刺探虎贲军、西园军有无异动,宁蝉儿甚至还在年前脱身,赶到松磐岭南面的铁荆谷,与宁氏阀主宁致泽见面。
至少在宁蝉儿回甘泉山秋石寨之前,主力驻扎在铁荆谷的虎贲军,并没有异动。
也就是说,俞宗虎决意叛变到实施叛变,极可能都没有跟太子赢丹或英王赢述联系,而是毫无预兆的就在嘉源城叛变了。
陈海不相信完全没有预兆,俞宗虎早年在雁都城,被合围没有多久,就毫不犹豫的选择弃城投降,置燕京城的亲眷子侄不顾,说明他是一个相当冷血、极度顾及自身的人。
他此时在没有得到太子赢丹及英王赢述两边任何一方的承诺,就突然再度叛变,对他有什么好处?
要是事后,朝堂没有许功的意愿,甚至还要追究他此前降贼的罪过呢?
事前并没有允诺,在解决黑燕军这个最大的隐患之后,朝堂确实没有必要给早年的降贼罪臣什么高官厚禄。
陈海猜测或许有什么前兆,可能是以宁蝉儿在宁氏及太子赢丹那一系的地位都窥测不到的。
大雪纷飞,一道道银色的雷霆在遥远的天际隐约闪烁。
对普通将卒来说,难以想象跟理解眼前所见的这种大雪雷霆异相,陈海却知道,以甘泉岭西麓大军为核心,两三百里范围的天地元息在这一刻悉数被搅乱,所以才会出来雷霆、大雪、狂风、冰雹齐出、寒暑异变的乱象,甚至山林间还突发大火,山洪奔泄。
陈海站在秋石寨七八米高的城墙之上,他的脸遮挡成冰冷无情的青铜面目之下,目光似刀凝视远方,在模糊的视野里,已能隐约看到河西铁骑一簇簇似山似崖的冷峭身影。
那百余河西铁骑,还是仅仅是前哨,似乎只要等到西园军主力,在南面攻破黑燕军在甘泉山西麓的大营,后面就会有更多的精骑纷纷越过小涟水河,簇拥着战车、巨弩,往秋石寨蜂拥而来。
宁蝉儿脾气暴躁的拿马鞭抽打一名不听训令的兵卒,将那人抽得血肉模糊、淹淹一息,才将人拖下去救治。
虽然早知道认识到大势已去,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迅速,来得让人如此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虽说宁蝉儿早就做好抽身而走的准备,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狼狈,这时候她心里充满着不甘,要将心里的怒火跟不甘发泄出去。
要不是陈海阻拦,她或许就会率十八药奴杀出秋石寨,先从抵进小涟水河的河西勤王军身上收割一二百颗人头发泄心头那莫名的愤恨。
最初黑燕军在甘泉山西麓大营驻扎四十万兵马,但在过去半个月里,已经有二十万兵马已经通过甘泉山腹地的狭窄谷道,撤到甘泉山以东地区去了——这部分黑燕军是还能撤到松都山去,但一百多万黑燕军主力都面临覆灭之危,仅二十万黑燕军撤走,就能守住雁门郡?
但是不撤又能如何?
二十万黑燕军重新通过狭窄谷道进入西麓大营需要时间不说,就算都及时回到西麓大营,又能扭转战局?
而最令西园军畏惧的天罡雷狱大阵,早在此前就从西麓大营秘密撤到北面的松都山布防去了,这使得西麓大营失去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此时留在甘泉山西麓大营的二十万黑燕军,人心惶惶之际,如何抵挡得住三十万西园军及十三万勤王军的联手强攻?
虽然秋石寨北距甘泉山西麓大营有二百四十余里,但陈海神识延伸出去,除了能感受那如大洋乱涌般的混乱天地元息外,还是能隐隐感受到那边山崩地裂般的动静。
在窥破西麓大营的虚实后,英王赢述此时应该已经是将西园军的主力都压上去,不然的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陈海不知道巩梁、阎渊、鹤婆婆等有没有去西麓大营督战,但西园军倾巢而上,西麓大营应该是抵挡不住多久了。
没有天罡雷狱大阵,西园军就算不动用配重式抛石弩或其他的大型床弩,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密集的攻击性篆符,三十乘亭级天机战车推进到西麓大营的城墙之前,三四百架机关连弩,每息近两万支淬金箭的疯狂覆盖,再坚固的城墙,又能支撑多久?
据陈海所知,西园军在战前储备了一百万支淬金箭。
只要机关连弩的部件不耗损掉,陈海相信英王赢述是不可能吝啬机关连弩及淬金箭的损耗的。
陈海朝陷在暴怒情绪中的宁蝉儿点点头,示意她随自己走下城墙。
秋石寨四千守卒,分由两名校尉统领,在陈海、宁蝉儿过来后,这两名校尉就成为了秋石寨的副将。在大帐里,这两名校尉与几名更一级的营将都站在悬挂在墙壁上的小涟水河地形图前,似乎在研究战事,但他们心绪不宁的慌张样子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好在常规的战术动作没有停顿下来,还能不断派侦骑出寨到小涟水河岸,就近侦查对岸敌军的动静。
唯一令他们欣慰的,就是对岸的十二万勤王军精锐,心思都主要在北麓大营的主城小涟水城。那里驻扎着黑燕军以黄双、乐毅为首的八万兵马,也是北翼勤王军眼里能吃下去的最大一块肥肉。
目前只有河西勤王军的两千骑兵,在厉向海的率领下,盯着秋石寨这边。
陈海不愿与厉向海为敌,也不可能率众向厉向海投降,走进大帐,就将两名校尉副将召过来,说道:“我与师姐要去小涟水城见黄双师兄、乐毅师兄,你等守住秋石寨,切莫轻易出寨作战……只要小涟水城无事,秋石寨定然无危。”
后面的话,陈海也无意跟两名校尉副将再说下去。
要是小涟水城都没能守住,秋石寨这边是弃城而逃,还是弃城而降,都没人能说他们什么;事后黑燕军被打杀得七零八落,也没有人会过来追问他的罪责——而小涟水城又是根本不可能守住的,陈海现在能做的,就希望能少死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