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帕利瓦城继承人,在树林里毫不停歇地走到了深夜。他没有喝下一口水,嘴唇开始泛白,眼睛深深下陷。
野兽的鼻息声在丛林间回荡,他们还惊动了好几条巨蟒和毒蛇,夜禽叫声和动物踩动树枝的声音折磨着旅行者的脑袋。
“疯子!”
长戟兵和大胡子博兹人被逼迫着前行,嘴里不停骂着难听的部落语——实际上,他们是丛林中的引路人。要到达杜罗族的领地,必须有野蛮人的带领。
奥丁则轻快地踩在树叶上,这些叶片十分柔软,触感又与雪不一样。他的双眼可以看见夜间的一切,觅食的夜鹰、狼和野猫让他感到新奇。阴影大地上,可没这些好玩儿的东西,只有无边无际的岩石、山丘、雪原,还有些怪模怪样喜欢进攻的野兽。
他默默地窥探同行人的精神海,试图更清晰地了解他们的处境。
眼前这个落魄人只知道君主被谋杀,父亲被陷害,阴谋者联合圣域树立了新国君。帕利瓦城接壤的深谷城主向他索要了一笔价格不菲的费用,答应为他夺回尸体、树立墓碑。
他或许在帝都还有些关系,但都是先王旧党,自身处于风雨飘摇中,无力将手伸直国境最南端。
这是个极不公平的交易,但年轻的领主继承人走投无路。
这看起来是个死局——一个自身难保的逃亡贵族,一支别人施舍的、武力不值一提的骑士队,对抗掌握帕利瓦控制权的教区圣堂,甚至整个新王朝。
如何用这个支点,撬动一块巨石?
奥丁一脚踢开挡路的树枝,顺带用魔族语吓退了几头草丛中窥视的狼,开始思考这个难题——他越来越习惯使用人类思维了,并为此感到愉悦。
他要创造一根杠杆——按照卡特脑海中的印象,深谷城主应该是个利益至上的家伙,从不为感情所动。那么,他为什么答应帮助这个深陷绝境的人?仅仅是因为与海撒·拉尔森的交情吗?
反过来看,新扶植的君主,符合所有城邦的利益吗?显然不是……
那么,只要攥紧深谷城主的喉咙,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透不过气来——想到这里,奥丁露出了微笑。
不知不觉,太阳穿透了晨雾。面前树林越来越低矮,再往前一点,便是一片广阔平原,黄绿色剑草布满了整片大地。
大地边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缎带——那便是伟雷河,横亘于日落帝国和南丰帝国之间,直奔黑海。
上半身****的牧民,沿着河岸行走,他们的马队和牛羊,散布在整片草原上。这里便是帝国自由民的禁区,游牧民族和野蛮人的聚居地。
到达平原之后,卡特·拉尔森显得更加紧张,这个异常克制的年轻修士,每行一步,额头上便冒出大量汗珠。
就在此时,丛林边缘传来一阵马蹄声,听起来马蹄下裹着铁片,声音清晰整齐——这是帝国军队特有的步伐。
来者是一群身穿银色铠甲、装备精良的骑士。他们佩戴着银狼徽章——这是深谷城的标志,城主泰德·霍尔曾经与海撒·拉尔森一起,辅助先王。
泰德大公拥有遍布帝国的地下网络。他就像蜘蛛般,盘踞在帝国中部的深谷城,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觉察。
而他另一个为人熟悉的传说,便是他对金钱的热爱。
他的长袍上密密麻麻地镶满金线;他的城堡内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装饰品,连痰盂都是金子制成的。据说他的财富整个深谷堡都无法装下,为此他挖空了领地,修建了一座巨大地下室;据说王室和圣域向他借了不少钱,三年的税收都偿还不了。
他垄断了日落帝国中南部与南丰帝国、野蛮种族的贸易。海撒·拉尔森在世时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一个只对金钱充满兴趣,而另一个只对荣誉和地位野心勃勃。
但如今,曾经英伟的君主图灵·斯坦利被人用毒药灌进耳朵,前帕利瓦大公赤身裸体地倒钉在十字架上,被冠以最恶毒的罪名,他的儿子则可怜巴巴地向深谷城主求援。
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然而,金钱的好处是,它带来的损失是可以计算的,而它带来的好处是不可预知的。
因此,深谷城主借给昔日好友的继承者一队骑士——代价是巨额利益。而从帝国神学院赶回、身无分文的帕利瓦继承人只能沿着他父亲曾经掌管的交易路线,挖出一些金条,以满足泰德大公的胃口。
就在时,传来杜罗族与曼卡族战争的消息,这个被逼上绝路的年轻人匆忙拼凑了一支佣兵队,穿越丛林,指引他到达战场,并向泰德保证,只要深谷城的骑士帮助杜罗族赢取胜利,便可以支付大半要价。
佩戴银狼徽章的骑士队,趾高气扬地坐在马背上。他们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了这群衣衫褴褛的旅行者,并没有公平对话的意思。
而卡特·拉尔森,呼吸终于平复了一些。没有进食,加上经历了长途奔徙,他的脸几乎变成了青灰色。他抬起头,指挥两个野蛮人快速前进,目光冷得像冰块一样。
深谷城的骑士即使心怀不满,也无法违抗城主的命令——背叛领主将会受到斩首刑。他们只能用腿夹着马肚,不疾不缓地跟随其后。
帕利瓦的年轻继承人在草原上行进了一段距离,猛然回头,却发现那个鬼影般的黑袍人早已无影无踪。
卡特本已疯狂跳动的心脏,好像停止了片刻——他有一种异常不安的预感。然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向茫茫平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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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丁依旧站在丛林边缘,看着离他远去的马队。骑士队的银狼徽章早已刻入他的记忆。
柔和日光散落在他身上,他伸展了一下疼痛异常的四肢,顺势躺倒在柔软草堆里,思考起来。
他在卡特·拉尔森的精神海中,看到了导致帕利瓦城混乱的必然条件,却没有看见后续的情景——这个绝望继承人脑中一片混沌。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让帕利瓦城的混乱达到他需要的效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恶魇群应该已经察觉到他的逃离,开始在落日帝国的近郊四处侦查,他可不想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奥丁从草丛中直起身来,离开了温度舒适的树荫,向猛烈日光走去。
起先,他找到了三个修士,他们依旧穿着白色绣金长袍、佩戴十字徽章,这让他们在袒露上身的野蛮人中间非常显眼。
他们身边站立的,并不是圣堂骑士,而是戴着太阳纹徽章、护卫国王的帝国骑兵。他们正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奥丁把一个修士拖入草丛,用手肘环住他的脖子,轻轻用力,这个人的头部便以怪异方向歪向一边。接着,奥丁把白袍扒下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这身华丽服饰让他看起来真像一个侍奉神明的虔诚仆从。
随后,他又发现了几拨同样服饰的人,有的向着边境出发,另一些则准备返回丛林。返回的人身上只多了一个布袋——他们好像只是到伟雷河畔游览了一番。
这当然是帝国新任掌权者的警告和威胁,而奥丁并不打算让权力对峙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在他看来,日落帝国的新势力脆弱得像只雏鸟,否则他们不需要采取这种近乎幼稚的示威方式。
奥丁穿着雪白洁净的圣袍,走在密集草丛中,终于发现了一支佩戴银狼徽章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