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本来想要解释几句,听到朱达说完,他却愣在那里,过了会才用手擦拭了下眼角,长叹了口气问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桩事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你说怎么办?”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只要不死心,终归还是能找到办法。“朱达坐直了身体,沉声回答说道。
他这般表态倒是让秦川和周青云的情绪好了不少,可朱达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沉稳应对,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充满了愤懑和无奈,从自己意识到这个时代吃人之后,自己就开始拼命的自强,学武经商壮大自身,但河边新村的产业被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血洗,闹了个破家灭门的结局,来到怀仁县城后才折腾出一点局面,大部分都只是在起步和谋划,突然间就要被边镇的军头一口吞下,这吞的还不光是产业,连自己都要陪进去,敢情这军户军丁的确是奴隶,原本自以为的自由只不过是老爷们没有注意到。
朱达更恨自己的弱小,在真正强大的敌人面前无能为力,不管是蒙古马队还是边镇军头,想要不死,想要不连累自己身边的人,只能逃,只能屈从,想想当年为何没有概念,无非是秦川和杨雄之间还有交情,面子还要维持下去。
“义父,他们怎么没有打河边新村的主意?郑家集他们怎么也不碰?”朱达发现自己的沉默让屋中气氛太压抑,索性提出两个疑问。
“郑家集早就成了气候,他靠着的不仅仅是郑家自己的势力,河边新村的生意太小按说城外你那贸易才刚刚做,也没有多大,怎么就被看在眼中,这里面一定有缘由。”秦川本来在回答,说着说着却发现了其中疑问。
这疑问短时间得不出什么答案,朱达也懒得寻根问底,就算找出答案又能如何,还是要按照对方的心意来做。
“青云,今晚轮值巡逻你来安排,我去李家商队那边看看,不管今后如何,总是要好好接待。”朱达站起身来说道,他看着屋中气氛压抑,忍不住笑着又说道:“就算去给他们杨家做事,咱们自己也不是不能做了,何必这么愁眉苦脸,里应外合,做做手脚,杨家盯不住的。“
他有心开玩笑,其他人也没心思跟,举人秦川坐在那边摆了摆手,也是没有心情言语,等朱达两人出了屋门,周青云看着前方闷声说道:“杨家这样的,咱们杀起来费事,万一有个错漏就会招来大祸。”
“那么做太凶险,先不要想太远了,我说是年后再做回复,现在打算没有用。”朱达摇头回答说道,杨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可不是江湖匪类和地方土霸,别说杀人,能不能靠到跟前都是两说。
“是福是祸,我们一起担着,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周青云的态度倒是简单直接。
出了秦家宅院之后,朱达喊上了李和与王井,又把付宇孟田和几位年轻差人带上,他要去客栈那边和商队打交道,带这些人更合适一些,经过晚饭时候的庆祝,大家都觉得自家的势力又大了不少,各个都是情绪高昂,朱达也不想让他们知道那老中军过来说了什么,脸上挤出笑意撑着,不让众人发现自家的愤懑。
临近春节,怀仁县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当然没什么客人,可即便这样也装不下李家商队全部人,还有不少伙计是在外面的民居花钱借宿。
即便是在城内客栈投宿,商队也有值夜的安排,李家商队上上下下对朱达可是记忆深刻,那值夜的人看到朱达之后,先是恭敬无比的上来行礼问候,然后跑着去报信了,朱达在客栈正堂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李幢和老管事李富还有其他几名管事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喜悦,就像是亲人久别重逢一般。
走到跟前后,李幢才是深深作揖为礼,几名管事也都是大礼参见,李幢更是说道:“见过朱兄弟,幸不辱命!”
这“幸不辱命”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当李幢兴冲冲的带着朱达去到货场后就有了解答,架着的大车上和仓库里都装满了各色毛皮,除了草原上常见的牛羊皮之外,还有能卖上价钱的狐皮貂皮等兽皮,而且数量很大,大车上没卸下的货物都是高高的,朱达甚至还注意到比离开怀仁县的时候还多了四辆大车以及配套的马匹骆驼。
简单看过之后,朱达已经有了估量,因为那次蒙古马队的入侵,从草原上过来的各色货物价钱都是飞涨,尤其是皮货之类,而且在腊月和正月前后商路等同于断绝,还有边贸的时候都要涨价,何况今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朱达也注意到李家商队的皮货品相都很不差,这次的货物怕是能卖出平日里近两倍的价钱,搞不好还会供不应求。
“朱兄弟,本来打算回程路过就会把上次的货款结清,可没想到边关存货这么丰富,兄弟这边就自作主张,和对方以货易货把能买的货物全都买了过来,欠朱兄弟这边的货款恐怕要年后才能结清,等下次兄弟再来大同,一定带足了银子,谁能想到这些关卡军城能有这么多的好货,这毛皮实际上都算不得什么了,那边还给我看了些别的,都是西域那边过来的上好百货”以双方建立的信任,李幢说起这些的时候没有多少内疚,只是兴冲冲的。
可朱达根本没听进去后面的话,李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杨家突然要让自己为他们效力,为什么一个县城外低买高卖销赃的生意能被杨家这样的将门看中,因为他们需要这样的代理人,需要这样的市场,把手里大批的草原特产卖出去,这些特产从何而来,恐怕是不太容易说清楚,有黑吃黑的可能,也有私下交易的可能,不管那一种都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而杨家这种将门武家再怎么介入经营对生意上的事也弄不透,但杨家最了解根底会做生意的人恐怕就是自己,知道自己懂得经商,还知道怎么拿捏自己,这样的人不抓紧吃下来,什么时候吃下来。
西域过来的上好百货其实种类并不多,有织工精美的毛毯,有做工细致造型独特的金属器具,还有来自更远地方的武器等等,这些是来自中亚甚至更东方的特产,这些货物对于大明商人来说,就等同于丝绸棉布药材对蒙古部落的价值,能卖出高价获得厚利。
即便作为镇守边关的武将,手中有这样那样的便利,也不是能囤积这么多货物,而且种类这么齐全品相这么好,如果杨家很早就有这样的渠道,杨雄就不会和秦川合伙在怀仁县贩运私盐了,朱达的思绪发散的更远,杨家突然有了这么多好货,突然需要一个懂得生意的代理,这个突然的变化和六七月的蒙古入侵洗掠有没有联系
再想的远些,杨家需要一个代理人出货卖货甚至还要经营出个场面来,是不是杨家接下来有把握有源源不断的货物
“朱兄弟?朱兄弟?你这边要是为难,或是手头不宽裕,我这边留下几车货抵扣如何,若不然,这次兄弟回返代州再回来,给朱兄弟五成的利息如何?”李幢注意到朱达突然沉吟下来,还以为是欠款没有结算,连忙提出了解释。
李家商队只要在过完春节后结账,就算是高利贷驴打滚之类的算法,五成的利息也实在是太高了,但在场的几位管事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人想要劝说建言之类,因为大家都觉得没有朱达的大方和帮助,李家商队不会收获这么大,何况这次的意义不仅仅是赚钱获利,更重要的是打通了一条商路,结交了靠谱的关系,只要维持住了,接下来就是钱财滚滚而来。
“我信得过你,年后结款的话给我两成的利息就好。”朱达止住了思绪,摆手回答说道。
如果是在朱达记忆中的那二十余年人生,一个月两成利息是板上钉钉的高利贷,可在这个时代,在这等情形下的两成利息是很合理很良心的价码了。
听到朱达报出这个价钱,李幢愣在那里,他身后几名管事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朱达也反应过来对方为何会提出那样的条件了,禁不住笑着摇头,也只有秦川和周青云这样的关系才能毫无保留的信任,正常来说,对李幢应该严加提防避免风险才是。
“这次这次若不是朱兄弟‘信得过’,在下的生意就做砸了,以后在族里无法服众,也伤了家母的心,也对跟着在下的家人没个交待,若没有朱兄弟,又怎么会有今日,请朱兄弟放心,今后李某和李家都会让朱兄弟信得过!”李幢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哽咽,说到最后居然直接跪了下去,朱达没有让对方跪下去,一把将人搀住。
不光是李幢跪下,身后的几名管事也跟着跪下,这朱达可就搀扶不过来了,那老管事李富感激的说道:“朱老爷对我们李家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