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村寨里的土棍哪有本事和这些骑兵抗衡,何况郑家集和盐栈的骑马护卫,单拿出一个来都是横行乡下的,莫说动手,胆子都被吓破了,村里更是不敢庇护,而且话说回来,这事不占理,说出来理亏,当然,若是没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那肯定是嘴硬不会认错。
有人全家被砸了,有人被当众打了几十鞭子,血肉模糊,有人被从村子里直接拽走,马后拖了几里地,几个背后撺掇的闲汉混混有两个没跑了,被打断了手脚,那跑了的再也没见过人回来,这等无头无名的案子,去官府告都没个结果。
凡是参与闹事的村子,都乖乖的交出了赔偿,而且还被罚出劳役,各处都是吓得不敢出声,辗转托人,求神拜佛。
“那岂不是收不上禽蛋来了”
“骑兵扫荡的时候,已经给各村放了名话,一月之内谁敢不去卖的,到时候烧房杀人,决不轻饶”
叔伯们的话让年轻人义愤填膺,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强买强卖”话说了一半,却是收住,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对,要说谁对谁错还真是很微妙。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达川号把自己的刀把子亮了下,让该知道的人都意识到他们不好惹,然后又继续公道买卖,村民们明白得罪不起,也明白和这家规矩做生意有收益,一切也就恢复了正常,当然,二十几骑凶神恶煞横行乡间的场面,也让很多有心思想要竞争的人打消了心中念头。
“接下来咱们就弄不懂了,怎么就把这养鸡养鸭的生意做到这么大,都说他家有个聚宝盆”
冲突不可能只有这一次,混混土棍们不想闹了,还有各处的百户总旗,也有借机发作的,鼓动全村老少过来折腾,老人哭,孩子打滚,妇人撒泼,青壮拿着棍子等着上前,百户总旗则等着闹完了前去讲数,他们都是奔着占便宜去的,要知道组织全村能动的百姓出远门折腾,起码要管饭,还要给出些减赋税徭役的承诺,期望拿到的总比这花费的要多很多才行。
背后推动的人想得很明白,那二十几骑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拉出来的,自己这边老弱青壮全上阵,未必能折腾出什么大害,却是个大麻烦,想要太平,那就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息事宁人。
只是没想到白堡村的百姓真不含糊,青壮男丁甚至下田的婆娘,都人手一根杆棒,还没等闹事的人开闹,他们先打了出来,虽说青壮数量差不多,可白堡村这些更能打,隐约有点军阵的意思,那些老弱婆娘想要打滚耍赖也没机会,不是被打的头破血流,就是被白堡村的婆娘们拽开,末了被打的大败而退,可事情还不算完,隔了一天,那村的总旗家里就被人丢进了死狗去,另一个村百户的柴房被人放火烧了
那位听讲的年轻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脸色却有几分迷惘,这达川号所做的分明是奸恶之事,比他这几位横行一地的叔伯还要混账,可结果却在眼前,村民们吵吵闹闹的争相售卖,在这商号里得到了好处,他也是出身乡间,自然明白农户百姓想要换点活钱有多不容易,想要得个公道对待又有多难,越想越是矛盾,越想越是迷糊。
在“河边新村”这里,这样的议论和谈论并不稀罕,对于十里八乡的村民百姓,甚至对于郑家集和怀仁县以及卫所里见过世面的那些人,河边新村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比起他们一成不变的麻木生活,比起大家已经习惯了的天际烽烟,这里实在是太好玩了。
最开始的时候,朱达很喜欢听这些议论,他半大小子的模样,探头探脑的旁人也不会在意,等到现在,朱达对这个也不怎么在意了,翻来覆去就是说那几样事迹,他自己都觉得无趣,其他人还说个没完,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朱达对这个很难理解。
在收货出货的地方看了几眼,朱达笑嘻嘻的问道:“最近没有内盗搞鬼的吧?”
听到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边众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还是李总旗干笑着接话说道:“整治了那几次之后没有人敢搞鬼了,朱达你给咱们大伙带来了好日子,谁手脚不干净要遭报应的。”
“占便宜的人总是有,就连那些当暗线的人也得盯紧了勤轮换,不然他们也靠不住,我们这么做不是不信谁,而是为他们好。”朱达又是笑着说道。
话好像在闲谈,可李总旗和李应都禁不住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朱达父亲朱石头的表情也很僵硬,只是那邓开闷着不做声。
朱达也没什么宽慰放松场面的话,只是笑着转身走进院子,大家彼此看了看,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门脸里面的院子是仓库和货场混合在一起,外面收进来的鸡鸭蛋经过简单的分拣之后被放到草编的托盘上,然后有人推着双轮大车向另一个院子运送,同样的,也有人推着大车送进这院子来,一个个瓦罐一个个草编的箱笼被卸下送进仓库。
这川流不息的场面在朱达看来很寻常,尽管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这已经是整齐无比,应该是用军法约束,若不是胸有韬略,怎么能做成这般场面,可朱达觉得眼前很乱,那些年的人生中手工作坊也就是这样了,可能还有所不如。
“小心些,昏了头吗?白线不能过,撞碎了货物怎么办!”有人怒喝说道,被呵斥道的人连忙答应。
在大院里除了干活忙碌的人之外,还有几人在到处巡视,他们从青壮到中年皆有,时时刻刻盯着细节,稍有不对,立刻大声呵斥,甚至直接过去用棍棒皮鞭抽打。
朱达摇摇头,什么时候能有些自觉性,实际上那几名“监工”自己错漏就不少,只不过没有人提醒他们。
看到朱达摇头之后,大伙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颇为忐忑的等他给出结论,不过朱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几个仓库走了走,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朱石头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自家儿子说道:“仓库里几样货堆的太高了,这样压坏了货或者翻倒,都是大麻烦!”
朱石头干咳了两声,连忙说道:“这些管事的又是糊涂了,我这就和他们去说。”
说完也不耽误,朱达他们继续向外走,朱石头则是奔着仓库跑了过去,一进去打开一扫,因为来得熟了,立刻知道说得是什么,却是腌菜坛子垒高了,他皱着眉头喊了两个人进来,很不客气的说道:“上次砸了一堆坛子的事你们忘了,怎么还敢这么弄,你们那点工钱和饭钱扣的吗?”
下面人连忙陪笑,朱石头催促着他们规整好,又叮嘱把其他各处再看看,这才转身出门去追,被喊过来的两个人嘴碎的很,没等朱石头出门就念叨说道:“这当老子和当儿子的掉过来了,规矩怎么就那么大!”
这话被朱石头听个清楚,转头说道:“开始我也上火,现在习惯了,反正又不是做错事。”
议论的那两位有些尴尬,倒也不怎么惶恐,先开口那个反倒是扬声说道:“朱大爷你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才有这辈子的掉个,别人想这般还求不来呢!”
仓库里外听到的都是跟着哄笑,有人真心,有人奉迎,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常,朱石头满脸都是笑,摆摆手出去了。
朱达他们走得不快,等朱石头追上来之后,朱达才笑着说道:“爹,你是管着他们的,老和他们没大没小的管不住人,刚才那玩笑是他们能开的吗?”
“我勤着些,盯紧了就没啥,这玩笑也不是第一次开,每次听着都心里欢喜,没啥事的。”朱石头乐呵呵的说道。
朱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父亲为自己自豪,贫寒人家的孩子如此孝顺,让爹妈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还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能有这样的儿子,对父母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和自豪,愿意和别人分享,也愿意别人提起,朱达随口点了句也不想深究,仓库那边名义上的总管是朱石头,下面还有两个心思细密的人盯着,不过话说回来,靠着父亲朱石头那种没有威信但勤谨仔细的做事风格,仓库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避让开前面几辆运货的打车之后,朱达一行人进入了下一个院子,这院子比起上一个院子有个特点,一是空间大了许多,二是湿漉漉的,三是地面居然很考究的用了石板,在院子角落那边有几个屋子,能看到烟气和蒸汽从那边升腾而起。
在这个院子里劳作的很多人都是妇女,各个年龄的都有,三四十岁的妇人最多,他们对朱达等人的进入并没有惊慌失措,几个为首的婆娘起身招呼了一声,开始大声吆喝着督促干活,都有些在朱达他们面前表现的意思,要说在体面人家都讲什么礼教。讲什么男女大防,可人为了温饱操劳的时候,谁还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