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感到了李翊的威胁,公卿百官何尝不是?
虽然李翊小心翼翼的缩着脑袋,拱手让出所谓的什么权柄,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让出一分一毫的权柄。相反,他把权柄抓得更牢了。骠骑大将军现在倚仗手中的势力,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能奈何得了他?
天子不顾死活,首先向骠骑大将军发难,公卿百官当然应该义不容辞,推波助澜一把了。骠骑大将军如果再让一步,把九卿的某些位置让出来,以平息这场由天子挑起的夺权风波,那士人的权势就更大了。
“你们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张温叹道,“骠骑大将军是大汉的一代名将,这些年来多少人倒在了他的脚下,可不仅仅是凭着他强大的武力,还有聪明的头脑。”
“我们这位骠骑大将军不论是打仗,还是高居庙堂,都把这兵法中的虚实之道运用得炉火纯青。此次他虽然大大的退了一步,让出了大部分权柄,但你们发现没有,今日朝堂上的主动权,其实都已被他轻松拿到了手。他所让出来的那部分权柄,如今都在北疆人手上,都在他部下手上。这就是他和董卓截然不同的地方。”
“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武人和士人共理朝政。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李翊独揽权柄。此刻,他就像深山中的猛虎,静静地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出现,然后一击致命。”
杨彪眼里露出惊慌之色,问道:“谁是猎物?是我们,还是天子?或者……是大汉社稷?”
张温摇摇头,说道:“他躲在树林深处,我们一无所知。”
“那今日之事,我们如何处理?”马日磾问道。
“沉默。”张温说道,“骠骑大将军不动,我们就不动。我们不动,骠骑大将军就要动。骠骑大将军一动,我们就知道猎物是谁了。”
公卿大臣保持沉默。
………………
长公主的泪水流个不停。
李翊左看看她,右看看她,然后笑了起来,说道:“殿下不要哭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这么哭哭啼啼的了。天子知道了,说不定会误会臣的。”
“难道天子对你没有误会吗?”长公主抽泣道,“他被长安那帮叛逆教坏了,眼里除了权柄,什么都看不到。”
李翊脸上笑容一僵,不知说什么好了。
长公主生气的说道:“如果没有百姓,没有军队,哪来的江山?哪来的社稷?哪来的权柄?我看他连饭都吃不上。这样下去,他会把大汉彻底葬送的。”
“殿下,你不要担心,陛下还小,等他将来长大了,事情会有变化的。”李翊安慰道。
“等他长大了,哪里还有大汉社稷?恐怕早已成了叛逆的天下了。”长公主擦了一把眼泪,绝望的说道。
李翊说道:“殿下是陛下的姐姐,你应该帮他。”
“我要是帮他,他就会死。”长公主惨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去找几位宰辅大臣,他们都不敢说话。我知道他们的难处,这里不是天子就是骠骑大将军,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的份。”
长公主越想越是伤心,泪水又滚了下来。
李翊摇头一笑,拿起长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白色丝绢,缓缓蹲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好了,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哭了。”
长公主脸一红,又羞又喜,一把抓住李翊的大手,问道:“你……有办法?”
李翊笑了笑,说道:“殿下,你刚才说,你要是帮陛下,陛下就会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臣……”
长公主眼里的泪水顿时又滚了出来,说道:“我担心自己忍不住……我会忍不住的……”
李翊心里一惊,反手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说道:“臣知道你在北疆待久了,心忧社稷的安危,但你千万不要着急。中兴大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时间。”
“张温、马日磾这些老臣年纪大了,他们担心自己看不到社稷中兴的一天,所以许多改制之策未免急躁了一点。因为急躁,他们在教授殿下治国之术的时候,很多话就未必正确。”李翊突然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松开了长公主的手,“殿下,你务必要分辨清楚,不要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长公主红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
………………
“中朝和外朝维持现状,长公主暂时督领部分相权……”马日磾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骠骑大将军,这是谁的主意?长公主督领的是哪一部分相权?”
“就是天子不愿意还给我们的那部分相权。”李翊看看马日磾、张温和杨彪,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主意。当然了,如果你们有比这更好的主意,我愿意听你们的。”
“骠骑大将军,你这是何意?官制的修订,你是参加的,你为什么要带头反悔?”张温气恼的说道。
“我没有反悔,我依旧支持新官制的实施。”李翊说道,“现在反悔的是天子。他是天子,我们是臣子,我们必须要退让,必须要维护天子的威仪,要让天子体面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让长公主督领部分相权,可以使新官制继续得以实施和巩固,同时也能有效限制皇权,尤其重要的是,它能满足天子的心愿。”
“骠骑大将军,长公主是天子的姐姐。”杨彪苦笑道,“你这办法等于变相承认新官制失败。”
“新官制的修订和实施,长公主一直参予其中,她极力主张皇权和相权要互为制衡,认为这是中兴社稷的基础。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信任她,相信她在六年后,一定会把这部分相权还给外朝。”李翊指着马日磾和张温说道,“两位几年来一直陪侍在长公主左右,对长公主也不信任吗?”
马日磾和张温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翊竟然在天子、中朝和外朝之外,再培植出第四股势力。朝堂上的权力制衡由三方制衡突然变成了四方制衡。骠骑大将军虚晃一枪,立刻把天子伸出的矛头轻松地推向了长公主和外朝大臣。
“骠骑大将军,此策后果难以预测,太危险了,不可用。”杨彪劝阻道,“六年后,天子会同意长公主把部分相权归还外朝吗?另外,长公主一旦势力坐大,这部分相权她可能就不会如约归还了。”
“外朝能不能拿回所有相权,关键不是天子,也不是长公主,而是我们能否完成中兴大业。”李翊挥手说道,“天下不定,社稷不稳,不要说相权,连皇权都没有了。”
三位上公哑口无言。
十一月中旬,太傅马日磾、大司马大将军李翊、大司徒张温、大司空周忠四位上公联名上表,请辞“参隶尚书事”。考虑到天子年少,不谙政事,四位上公提议让长公主代领尚书事。
第二天,天子召见四位上公,极力挽留。四位上公坚决请辞。天子恩准。
第三天,天子下诏,拜长公主领尚书事,辅佐自己处理国事。
………………
十一月下旬,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呼啸而至。
幽州刺史荀谌、广阳郡太守诸葛玄、蓟城令包拯赶到天子营觐见天子。三人禀奏天子,由于今年冬天来得太早,蓟城临时行宫很难在年底前完工,恳请天子宽限时日。
天子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的说道:“没有行宫,朕就在冰天雪地里过年吧。”
尚书冯硕看到天子十分不快,急忙对三位大臣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事没得商量,立即多征民夫,加征徭役,日夜赶工,否则,后果自负。”
违抗圣旨的下场谁都知道。三个人愁眉苦脸,小声商量。
包拯说:“我们是不是去找主公说说?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救我们了。”
荀谌很犹豫的说道:“让主公出面,天子不敢不答应,但天子肯定很反感,这对主公不好。如果因为这件小事惹出什么大乱子,我们的罪责就大了。”
诸葛玄说:“邴原先生现在是将作大臣,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他深得主公信任,如果请他出面说情,说不定有转机。”
荀谌、诸葛玄和包拯三人没有遵从天子旨意,立即出营回蓟城,而是悄悄跑到了邴原的家里。
邴原不待荀谌说完事情的始末,劈头盖脸把三个人一顿臭骂:“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死了活该。”
不过骂归骂,人还是要救的。荀谌是主公的表弟,诸葛玄和包拯都是主公的心腹之臣,不救不行啊。
最后,邴原对他们说道:“去找长公主,她能解决这事。”
“长公主?”包拯苦笑道,“她是天子的姐姐,她怎会帮我们?”
“她一定会帮。”邴原笑道,“你们三个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长公主肯定坐不住。”
接着他把长公主领尚书事,主掌尚书台的事说了遍。
“主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诸葛玄疑惑的问道,“长公主如果站到天子一边,那我们河北就麻烦大了。”
“怎么能让长公主站到天子一边?”邴原冷笑道,“主公要想安安稳稳的拿回全部权力,就必须让长公主深切感受到皇权过大对社稷的危害,比如说今天这件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