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座设在皇宫门前空旷广场正中央的大鼓,小猴子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是有些小小的紧张。可想到庆丰年和令祝儿掩护了他走,如今两个人陷在武德司,指不定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立时挺直胸膛,觉得又不怎么怕了。
再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越千秋敢带他来,他有什么不敢敲鼓的?
然而,都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他却没看到越千秋上去,又或者是吩咐自己上去。发现越千秋目光一直盯着广场上那些巡逻的卫士,他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就自作聪明地问道:“越九哥,是不是担心那些巡行的兵马发现我们?如果是那样,我一会儿把人去引开就是了!”
“呵呵。”越千秋笑了笑,随即斜睨了一眼小猴子,却是答非所问,“你知不知道,登闻鼓是干什么用的?”
小猴子从前生活在穷乡僻壤,到了金陵之后虽说学会了很多,可终究还没涉及到这种,今天这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当下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越千秋对他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意料之中,耸了耸肩就说道:“这登闻鼓嘛,相传是起源自尧舜的时候,是用来让人直谏以及鸣冤的,无论是周朝,还是后来的魏晋,隋,全都设置了这样的鼓,当然名字各有不同,但只要百姓觉得有冤枉就可以去敲。至于到了本朝……”
小猴子听着恍然大悟,没等越千秋把话说完就轻轻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这和那些衙门前头的鼓是一个理,原来都是给人告状的!”
“嗯,道理差不多,都是用敲鼓来鸣冤,但你想一想,县衙府衙门前的鼓,那是可以随便乱敲的吗?没有那些差役的点头,你恐怕连那告状的鼓都根本摸不着吧?而且如果你敲响鼓,告的却是鸡毛蒜皮的事,会不会回头因为戏弄上官挨上几十大板?”
看到小猴子立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越千秋就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这登闻鼓当然也不能随便乱敲。本朝的制度比从前那些朝代严谨多了,除非是军国大事,比如敌军围城,又或者事关重要人物,比如太子死了,否则是不能随便去敲鼓的。”
小猴子顿时有些失望:“那我要是敲了,那又怎么样?”
“看到那些军士没有?那叫做巡鼓卫士,你要去敲鼓,他们会拦住你问明白你要诉的情况,如果不是大事,人家不会放你进去,还会乱棍把你打出来。当然,以你我的身手,真要闯进去敲响登闻鼓,人家也拦不住,可一意孤行去敲鼓,事后会不会有罪,那就说不好了。”
得知敲登闻鼓竟然有这样多的限制,小猴子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看了一眼身下的白雪公主,又左右扫荡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街,突然疑惑地问道:“越九哥,天都黑了,我们俩共骑一马杵在这儿,显眼得不能再显眼了,那些巡鼓卫士怎么不管我们?”
“因为我在皇宫前头这一亩三分地,好歹算一个名人,没人觉得我会去敲登闻鼓。就好比刚刚别人劝我的那样,我是有宫籍的,夤夜求见皇上虽说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可只要软磨硬泡说好话塞贿赂,未必就进不去宫里。”
越千秋对着小猴子微微一笑,随即就露出了小白牙说:“可今天,我就是要豁出去大闹一回!”
小猴子虽说打架外行,逃跑内行,可因为庆丰年和令祝儿被武德司抓走,心中憋着一口气的他,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想都不想就把袖子一卷,恶狠狠地说:“越九哥你说吧,今天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不后退!”
“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越千秋笑眯眯地冲小猴子点了点头,随即就不慌不忙地说,“你在这儿帮我看着白雪公主,我过去,记住,我不叫你,你就待这儿别动,叫你再过来。再有,给我盯着点四周,只要有疑似沈铮的人出现,你就立刻鸟叫示警,然后靠过来,千万别去和他死磕!”
小猴子见越千秋要亲自上,心里顿时大为遗憾,却也不开口去争,只是使劲点了点头,随即眼巴巴地看着越千秋跳下马后大步朝鼓台的方向走去。果然,当越千秋距离那鼓台大概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他就只见好几个巡鼓卫士围了过来,客客气气地将越千秋截住了。
尽管很想过去帮忙,可他记着越千秋的话,既然人家没唤他,他就策马停留在原地,着急地捏着拳头,连手心全都是汗也没顾得上。眼瞅着那交涉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越千秋却依旧被堵在那儿,火烧火燎一般的他不知不觉策马上去了两步,随即硬生生又停了下来。
心急如焚的他甚至学着越千秋,不自觉地摩挲着马脖子说:“只希望越九哥快一点,否则万一庆师兄和令师姐有什么事,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越千秋虽说同样担心庆丰年和令祝儿那一头,可他更知道,此时此刻急不得。之所以他在越府大门口说出要去敲登闻鼓的话,就是为了放出风声去让沈铮投鼠忌器的。他想赌一赌,沈铮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绝对坐不住,而武德司中其他反对力量也会趁机反扑。
至于敲不敲登闻鼓,在做出那个表态时反而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这样一个姿态!
反正这年头敲登闻鼓又不像满清得流放三千里,他敲登闻鼓的理由也很充分,有人打算离间君臣,构陷宰相!真敲又怎么样?
所以,既然打算拖延时间等沈铮过来,越千秋也乐得和那些巡鼓卫士扯皮。眼见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卫士已经有足足十几个,两个似乎是头儿似的苦苦劝他,剩下的则是好奇地在外头看热闹,他突然察觉到一阵惟妙惟肖的鸟叫,当下故作冲动,忿然叫嚷了起来。
“我也不乐意大晚上惊动大家,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怎么知道,武德司的沈铮居然就因为看我不顺眼,不但事事都要挑我的刺,想要杀我而后快,而且现如今那些和我走得近的朋友也被他盯上了!裴相家里着火,也不知道多少人看到是他弟弟那个侍妾放的,庆师兄他们不过是在附近看热闹,这也值得他出动武德司一大帮人喊打喊杀?”
“如果他客客气气请人回去说话,那也就算了,可他是怎么做的?弓手围捕,如临大敌,差点就把铁骑会的袁师弟射死在当场!袁师弟是谁?那是曾经跟着我出使北燕的有功之人,他竟敢如此对待,分明是想借此泄私愤,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你们都让开,我今天晚上这登闻鼓敲定了,一切责任我一人承担!”
刚刚劝人的那两位早就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时越千秋这一嚷嚷,两人看到周遭那些下属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哪里还不明白越千秋这是要把事情闹得天大?因而,既然越千秋说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干脆就让出了通路。
而越千秋朝着众人团团一拱手,立时从这条让开的道路大步往鼓台走去。就在他刚刚窜上去伸手去拿鼓槌的时候,他听到了又一声尖利的鸟叫。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将鼓槌抄在手中,随即扭头往小猴子的方向看去,却见人骑着白雪公主往这边疾驰过来,而在更远的地方,十几骑人风驰电掣追在后头,为首的不是满脸惊怒的沈铮还有谁?
看着武德司众人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氅,看着一马当先,那表情赫然是恨不得把他吞下去的沈铮,越千秋讥诮地咧了咧嘴,随即扬起鼓槌,重重朝着鼓面敲了下去。就在那咚的一声沉闷响声骤然响起的时候,沈铮那狂吼也已经传了过来。
“越千秋,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以为我只是吓你不成?”越千秋冷笑一声,鼓槌已经再次重重落了下去,那沉闷的响声瞬间从广场往四处传去,在咚咚咚敲鼓的同时,他嘴里也没闲着,“我敢做我敢当,你敢做,有什么不敢当的?我这登闻鼓一敲,你那图谋公诸于天下,到时候人人知道你处心积虑掀翻了裴相,还想栽赃我爷爷,这不是你该有的下场吗?”
策马赶过来的小猴子在一群巡鼓卫士的围逼下正要下马,可听到越千秋这后半截话,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原来那位裴相公最近这一连串事情,是武德司都知沈铮构陷的?
不但是小猴子,四周围其他人也顿时一片哗然。这是天大的消息啊,敢情裴相倒台,竟然是沈铮这位武德司都知在背后捣鬼,现如今还想牵扯当朝首相?
沈铮已经快气炸了肺。他万万没想到,越千秋竟然会如此卑鄙无耻,当头一盆脏水就这样泼了下来。气急败坏的他也顾不得反驳,飞身下马就朝越千秋疾扑了过去,只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格杀当场。然而,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越千秋在加快速度咚咚咚连敲了三下鼓之后,便丢下鼓槌扯开喉咙大吼道:“沈铮,你别想杀人灭口,我和你拼了!”
杀人灭口四个字,顿时触动了小猴子那根敏感的神经。一想到自己当初险些被人射杀当场,他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差点想要冲上去帮忙。可他只往前冲了一步,就被两个巡鼓卫士一把拉住,不但如此,他的耳边还传来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九公子那是故意的,你上去就变成了围殴朝廷命官,你不上去就是沈铮想要杀九公子灭口!放心,咱们这么多人在,真要有事不会让九公子吃亏的!”
咦?
小猴子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声音来处,见一个年轻的卫士冲着自己挤了挤眼睛,他犹豫再三,发现越千秋和沈铮已经是打成一团,难解难分,而沈铮的随从都被其他巡鼓卫士挡住,那边只能一对一,他那高悬的一颗心方才稍稍放下。
既然不用担心越千秋遇险,他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小猴子运足了中气叫道:“来人哪,杀人啦,武德司沈都知在皇宫门前杀人啦!”
这小子总算神助攻了一回!
越千秋本来也打算边打边叫来着,奈何沈铮实在不是好对付的,没兵器的他几乎使尽浑身解数方才扛下了那状若疯虎的攻势,实在是腾不出功夫来乱嚷嚷。此时见沈铮听到小猴子的声音后登时手下动作略微一滞,压力减轻的他终于抓到了空子,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铮,你看不惯我,甚至想杀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你有本事明着来,一次次暗地里捣鬼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敲登闻鼓,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凭什么拦着我?你自己扪心自问,到底是忠臣义士,还是乱臣贼子!”
从刚刚交手的那一刻开始,沈铮就已经意识到落入了算计。他本来并不是冲动的人,可正因为宦海沉浮几十年,对于登闻鼓三个字的敏感程度那自然是远在越千秋之上。
既然一时情急动了手,开工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咬紧牙关想着先拿下这小子,逼他承认是造谣生事,谁知道反而被另一个小子兜头泼了一盆脏水,越千秋更是变本加厉栽赃陷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完全动了真怒。几乎是一瞬间,他那双手十指涨得又粗又大,颜色青黑,便仿佛是九幽魔神的爪子一般,划出凌厉的劲风往越千秋抓去。什么前途、性命、身家……他全部抛在了脑后,心里仅剩的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杀了这个祸害……哪怕他会因此被皇帝迁怒降罪甚至于处死,他也要杀了这个祸害!
没有这个身世成谜,仿佛和北燕有千丝万缕牵扯的小子,他就算死了也值当!只要越千秋死了,大吴的纷争就会少许多!
越千秋自然没想到沈铮竟会突然发疯,幸好他一直都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而且打得一直非常小心谨慎,因此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他素来就不是死撑的人,发现沈铮这是铁了心要杀人,立时拔腿就跑,竟绕着鼓台和沈铮玩起了躲猫猫。
然而,眼见那人影死死追在自己身后,犹如鹰爪似的手不断将坚实的木砖抠落下来,他在心有余悸没被击中的同时,心里窝着的那团邪火却也烧得越来越旺。
趁着沈铮绕过鼓台凌空下击,却被他一个贴地翻滚给避开去的时候,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冲着沈铮面门砸了过去,东西飞出去不远,纸包就散开来,赫然是一团粉末。
“吃我一记胡椒粉!”
几乎是那东西飞过来的一瞬间,沈铮就不假思索地一把撕下了身上罩衣,呼啦啦绕着身旁急速挥舞。他早就知道越千秋儿时那场功绩,那时候一个不谙武艺的孩童能够凭借层出不穷的小手段撂倒一个北燕谍探,如今已经会武艺的这小子一旦用起那些阴损手段来,万一不是胡椒粉而是毒粉,那岂不是杀伤力巨大?
一时间,他顾不得进攻,只是先把罩衣舞得密不透风,随即急速往后退去。既保证将那些可疑的东西隔绝在外,也杜绝了越千秋的偷袭。可就在他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嘿然冷笑。
沈铮下意识地以为背后有人偷袭,立时将罩袍往后一挥,可紧跟着,他便只见迎面又是一包东西无声无息地砸了过来,那一瞬间,简直七窍生烟的他连忙呼吸摒止,就连眼睛也闭了起来,整个人正待倏然后退,他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越千秋的方位和动作亦是有了变化,立时罩袍前移,试图挥散这可疑东西之后再继续攻势。
可闭眼闭气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越千秋压根没有住手的意思,随手又扔了两包粉末状物体砸过来之后,继而丢出的不是别的,竟是一个点燃的火折子。随着噼啪数声爆响,沈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只见只见眼前四周爆起团团火花,一时间惊愕交加,原本一直紧锁越千秋的注意力竟是不知不觉转移。
而下一刻,他便因为这一刹那的失神付出了代价。因为就是那么一闪念的功夫,他只觉得后腰一阵剧痛,竟是吃了重重一脚,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越千秋那低沉的声音。
“沈铮,告诉你一件事,我虽说挺喜欢用胡椒粉花椒面之类的,但这些玩意毕竟太贵,再加上今天晚上本来就要进宫,带这些东西未免不恭敬,所以我随手揣了几包面粉。虽说撒出来分量不大,想要制造一场大爆炸力有不逮,可小小爆几个火星吓你一跳还是很简单的。”
要不是今夜这一趟不能带陌刀,他怎么会不得不揣两包面粉?抡刀砍起来,他会输给沈铮的鹰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