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没想到萧卿卿追出来,不是和他做诗词歌赋有没有用这种争论,而是一剑封喉地指出,宋蒹葭这么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念那首卜算子咏梅很不协调。
他抓了抓脑袋,正发愁是不是该说宋蒹葭也许只是拈阄拈到的那一首,当然演技也太差,可转念一想,他就觉得根本没解释的必要。
他理直气壮地一摊手道:“那你该去问宋姑娘,这是她的诗,又不是我的!”
“回春观宋蒹葭,今年十三,要等回头过了年才十四岁,天真烂漫,合药和医术确实是回春观嫡传,但几本药书都是她的师父追在后头用棍棒才逼着她背出来的,更不要说其他的经史典籍,你说别人知道她这样的经历,会觉得这是一个能做出刚刚那首咏梅的人?”
越千秋不在乎萧卿卿的反讽,可是,她竟然能将宋蒹葭的年龄性格擅长全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心中一跳,当即若无其事地呵呵笑道:“宫主真厉害,只怕上至朝堂,下至乡野,你应该积累了一屋子各式各样人物的卷宗了吧?”
萧卿卿根本不会把越千秋这反讽放在眼里,那张清冷的脸上根本连一丝一毫表情变化都没有。
“你不用把我和楼英长混为一谈,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想要控制,或者说挟制某些人,我只是很自然地搜集信息。不只是在南吴,我在北燕也有同样的习惯。因为只有了解那些该了解的人,我才能如鱼得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只想问你,刚刚用那样的理由驳了我,道是诗词歌赋并非无用,可现在却又让宋蒹葭玩弄这种小把戏,岂不是自相矛盾?”
“怎么矛盾了?宫主刚刚应该听到了,我刚刚说的是大诗人大文豪的那些名篇,不是那种自命不凡却成天挂在嘴上的歪诗。要是这世上只有正儿八经的史书兵法,诗词歌赋统统没有,那多枯燥乏味。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才是一个精彩纷呈,鲜活闪亮的世界。”
说到这里,越千秋侧耳倾听,就着里头传出来的武英馆那些各派少年弟子的声音,他就好整以暇地跟着念了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是咏梅。”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还是咏梅。”
顺着里头那琅琅吟诵的声音,念完几首咏梅的诗,他又词锋一转。
“寻常诗思巧如春,又喜幽亭蕙草新。本是馨香比君子,绕栏今更为何人。这是咏兰草。”
“珍重幽兰开一枝,清香耿耿听犹疑。定应欲较香高下,故取群芳竞发时。这也是咏兰。”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美人胡不纫?幽香霭空谷。这还是咏兰。”
见里头已经停顿了下来,仿佛还能听到文华馆那些少年们的大声喧哗,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说:“就像宫主你说的,武英馆之中大多数都是和宋师妹一样,重武轻文的人,可钟小白带人过来要比诗词歌赋,那么,武英馆就只好比咯?等过一阵子,我自然会让人知道,这些诗词歌赋来自哪儿。”
“至于出什么题目既然归武英馆想,那现在这局面自然很正常。可惜,还有人不肯认输,你听,钟小白已经气急败坏地提出比三十首。”
这一次,萧卿卿也不禁挑眉问道:“难不成你还真的预备了三十首?”
“不止。我直接预备了五十首。”越千秋直接伸出了一整个巴掌,“既然要赢,那么不妨多预备一点存货备着,毕竟,写的人当然不如背的人来得快。”
越千秋满口胡说八道,可竖起的耳朵却已经听见,武英馆这边又是三首咏菊诗一拥而上念完,里头的比试根本就已经告一段落了。钟小白下头的那些少年们已经翻了天,纷纷指责武英馆的人作弊,场面赫然激烈到一触即发。
“这就是你请我来看的热闹?如果这不是猴子戏,什么是猴子戏?”萧卿卿终于再也没兴趣了,不耐烦地皱眉道,“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虚耗。”
“不不,眼下这根本不算热闹,接下来还有好戏,比如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重新走回了后门口,仿佛丝毫不担心萧卿卿拂袖而去,而是自顾自地说,“之前晋王殿下曾经提过,北燕有个英华殿。我之前去北燕没能见识一下,心里其实是挺遗憾的,可这几天我在心里想想,又觉得不像他说得那样美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北燕英华殿目标这么大,怎么可能像他说得那样干净?现在大吴的国子监也一样,因为相比从前只有一个学堂,现在什么国子学、太学、算学、武英馆、文华馆……各学林立,大家之间难免要掰掰手腕,竞争一下资源。而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让人不敢当武英馆是软柿子!”
哪怕为此掏光肚子里所有关于梅兰竹菊四君子那些诗词歌赋的存货!其实他压根没背出五十首那么多,只要像模像样的有十几首,那边不闹腾才怪!和青史留名的大诗人比作诗,你还是省省吧!
反正他又不打算去考状元,更不打算去当大文豪,哪天肚子里的存货清完了也无所谓。
说完这话,越千秋就重新从后门回了英华堂,觉察到萧卿卿并没有走,竟是转身跟了过来,他不禁轻舒一口气,暗想人如果走了,今天这趟偶遇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哪怕他现在已经后悔竟然对皇帝提出了那样作死的建议,可人都来了,他总得利用到底。
所以,重回英华堂,眼见两边剑拔弩张,他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好整以暇地挑眉说道:“我这就是出去一泡尿的功夫,怎么看上去就像要打起来?难不成诗词歌赋不比了,接下来要比武?”
“越千秋!”钟小白终于火冒三丈。他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厉声叫道,“你们耍诈!你们绝对是早有准备……不对,早有预谋!”
“比试诗词歌赋,那不是你们提出来的吗?只不过具体题目归武英馆出而已。而且吟咏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诗,我相信像你们这些人长这么大,不说十首八首,三五首总是做过的吧?从那些里头挑你们自认为最好的拿出来比试,这题目难道不是本来就有利于你们?”
钟小白被越千秋反驳得更加窝火,忍不住咆哮道:“可谁知道你们会狡猾到找人代做!”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武英馆的各位兄弟姐妹们找谁代做了,你说个清楚明白!”
口不择言地指责代笔,却遭到这般反驳,钟小白顿时哑然,随即想到从前鹤鸣轩流传出那一首首诗词歌赋之后,也不是没有过利欲熏心的人想要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作的,结果无一例外身败名裂。他的脸色渐渐变了,旋即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故意的?”
“应该说你是故意,或者说,你们是故意的才对。”
越千秋抱手扫了一眼那些文华馆的少年们,见义愤填膺的他们全都怒瞪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大反派,他不禁冷笑道:“钟小白,上次国子监冬会,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这次也是,你明知道武英馆才刚成立了半年,大家也全都才只上了半年的课,你跑过来挑战什么诗词歌赋,你拍拍胸脯,好意思吗?”
没等钟小白说话,他就怒喝一声道:“你们怎么不说来找武英馆的人比武!”
他这一声运足了中气,武英馆的这帮人个个都会武艺,在发觉端倪之后不是捂耳朵就是运功护耳,而文华殿的那些少年们就惨了,一个个被他这如同狮子吼的声音震得头昏眼花。再加上之前已经被周霁月震过一次,竟是有人腿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越千秋的临场发挥,这才刚刚开始。他痛心疾首地瞪着眼下受到音波暴击伤害,真的变成了小白脸的钟小白,一字一句地说:“不好好读圣贤书,想出风头,美其名曰交流,你敢说不是故意挑衅好显摆你们的文采?你们怎么不去国子学,找英小胖他们叔侄比试诗文?”
看热闹的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突然捎带上了自己,顿时气坏了:“越千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好欺负不成?”
“就是因为你不好欺负,武英馆看上去好欺负,他们才会来‘交流’,不是吗?”越千秋说着就呵呵笑了一声,可那笑声却没什么热乎气,反而显得有些凶狠,“既然是来‘交流’了,那就愿赌服输,眼瞅着踢到铁板上了,眼看要输了赌注,就想耍赖栽赃,输不起就别比?”
“你……”钟小白气得仿佛血管都要爆了,偏偏越千秋一根手指点过来,他想要躲闪却根本躲不开,竟是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戳在了自己的胸口。
“上次国子监冬会你跳出来没落得好处,你于心不甘,跑到我面前吹嘘你上书成功,弄出了个文华馆,我理过你吗?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大家各走各的,每次都是你来招我惹我,当我越千秋好欺负不是?你也不想想,国子监已经有了太学,已经有了国子学,为什么还要文华馆?还不是因为有个武英馆!没有武英馆,文华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再有,用自己的长处去碰人家的软肋,这叫交流?这叫自欺欺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满腹诗书不用在该用的地方,却跑到这借着交流演猴子戏,简直是自甘堕落!”
李崇明之前在国子监冬会上已经见识过越千秋与当时的国子监祭酒周大康尚且能够一时激辩,此时见钟小白这些同龄少年果真不是对手,小胖子又摆明了作壁上观,他哪里还会贸贸然站出来解围,只想着如何事后接触一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越千秋毫不留情地劈头盖脸痛斥了钟小白之后,外间竟是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果然是承袭了越老相爷的辩才无双,只不过,武英馆本来就是读书之地,如果书都读不好,那耗费国家的钱粮岂不是徒劳无益?”
“更何况,武英馆好歹也是国子监下辖的重地,你说动皇上招了女学生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外头来的女子也能随随便便进来这里,这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