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关黑熊的木笼被人用滑轮和绳索逐渐拉开门,眼见得那头高大的黑熊徐徐出来,先是动作慢吞吞的,可紧跟着就突然暴怒似的朝甄容扑了过去,饶是越千秋知道那家伙的真实武艺应该比他还高上一筹,但就和他没有陌刀一样,此时甄容也没有剑,他不禁捏了一把汗。
虽说人家曾经陷害过他,他也不是啥事都能置之一笑的大度君子,可既然甄容说过欠他两次,以后一定会还,而且眼下又是非同小可的时刻,他当然不希望甄容出任何问题。
因此,眼看甄容一个轻轻巧巧的腾空躲过了那头黑熊当头挥下的巴掌,双手还顺势在其肩膀上重重一按,耳听得那一声惨厉的嘶吼,他知道这趁势进击让那畜生吃了个大亏,立刻想也不想就一拍桌子,随即双手放到嘴边大喝一声道:“甄师兄好样的!”
有越千秋做了个榜样,小猴子也跟着附和嚷嚷道:“甄师兄好样的!”
******虽说平日绝不会这般咋呼,可此时被越千秋和小猴子一激,忍不住也跟着大吼应援。至于唯一的长辈严诩……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长辈过,这会儿那一声暴喝比三个少年谁都响亮。
“甄容,掀翻这头狗熊,你就是英雄!”
皇帝一手支着扶手斜倚在那儿,仿佛没听见这声音似的,目光并没有太多地关注场中的少年搏熊,而是若有所思地放在了今天这三拨人身上。
见兰陵郡王萧长珙已经被晋王萧敬先拉过去了,两人正在那没事人似的指指点点看热闹,而汪靖南和汪枫父子反而更关注场中那骤然激烈起来的比拼,他瞥见徐厚聪有些心不在焉,最终又把目光投向了下头正在大呼小叫的越千秋。
尽管最初只是第一眼的印象,可越千秋刚刚说话时那种满不在乎,理所当然的神气,以及那似曾相识的某点特征,却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已经过世的女人。
此时此刻,哪怕只是对着越千秋的后脑勺,可他却在恍惚中觉得仿佛有一张面容从那个背影中浮现出来,嘲弄地对他冷笑。
没想到他也会有胡思乱想的那一天,明明是不可能的……
就在皇帝微微失神之际,就只听突然又是砰的一声,再看时却发现越千秋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人激动得仿佛差点就要跳上桌子去:“甄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
之前之所以要围起木栅栏,就是因为皇帝观战的贵宾席,就在演武场边上。虽说这会儿栅栏因为皇帝一句吩咐给撤了,可为了以防出问题,贵宾席的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整整百多名将士。
即便有这层层阻挡,可皇帝坐得最高,看得最远,此时定睛一看,便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甄容右侧袖子不知何时竟是被熊爪抓了下来,裸露在外的右臂上还能看见条条血痕。
就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了汪枫一声小小的嘀咕:“不过如此……”
然而,就是这个此字话音刚落之际,随着甄容一声厉喝,观战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刚刚才现象环生的少年竟是趁着黑熊抬起两只前脚趁势进击时,缩身往其腹部猛地一撞,除了几个眼力很好的高手,余者大多没看清楚,甄容那双手骤然一下狠狠击在了熊腹上。
刚刚那牺牲了一个袖子外加右臂险些重伤之后,竟是如此凌厉的反击!
随着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数倍的嘶吼,那只笨重却不失敏捷的黑熊一下子狂怒了起来,双掌猛地朝后退的甄容狠狠拍了下去,可少年速度极快,竟是险之又险地脱出了那两只前掌的攻击范围。
而随着他的疾退,跳上桌子站着的越千秋赫然看见,有星星点点的鲜血从甄容指掌间滴落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却只听身侧小猴子忍不住叫道:“甄师兄又受伤了吗?”
“伤的是那头蠢熊!”答话的却是严诩,刚刚和越千秋同样紧张的他,这会儿却松弛地靠在了椅背上,眉开眼笑地说,“我还以为青城只有剑上功夫厉害,没想到甄容这一双肉掌竟然也有摧山裂石的本事,刚刚他那一手五指如刀穿透进去,够那蠢熊喝一壶的!”
就在这时候,******却轻呼一声道:“还没结束!”
场中受伤的黑熊腹部已经被血染红了,然而,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的它非但没有因此降低速度,反而四脚朝地飞奔了起来。尽管甄容或闪躲,或腾挪,步履几乎遍及全场,可那头黑熊仿佛完全认准了这个伤了它的大敌,自始至终就没有朝演武场外诸多观众投去半分关注。
汪靖南身边的汪枫看着甄容引着黑熊兜圈子,他又忍不住哂然道:“这是想要和黑熊比拼谁耐力更强么?若是如此,我大燕有的是可以更短时间结束战斗的勇士!不过如此,神箭将军刚刚对这甄容的称赞,实在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徐厚聪面上不动声色,见汪靖南紧皱眉头注视着萧敬先和萧长珙,根本没有注意场中的人熊对决,更不要说此时替他解围,他顿时想到那位如今正在出使吴朝的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突然觉得这秋狩司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的性格实在是截然不同。
楼英长是招贤纳才时对你表现得恨不得掏心掏肺,而汪靖南却是忠君至上,即便有楼英长推荐,对他也总是带着几分审视和提防。
可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了一声嗤笑:“自己眼力不够好,还说神箭将军眼力不好?放风筝的战术溜熊,那也不是谁都能做的,甄师兄如果愿意,刚刚那一下就能剖心取胆,可皇帝陛下既然要看斗熊,怎么也得多溜一会儿吧?否则下场一招就毙熊,然后施施然回来,他是风光了,皇帝陛下也好,我们这些观众也好,多没有趣味?”
听到越千秋开口讥刺汪枫,话里话外却对自己仿佛颇有善意,徐厚聪立时暂且抛开了那嘀咕。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担心丑事被越千秋撞破之后,对方把这一茬揭出来。
若是如此,不论越千秋是想要借机从他这儿打探什么也好,另有目的也罢,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今天断然不至于有难关。
汪枫却对越千秋的胡搅蛮缠火冒三丈:“强词夺理谁都会,若是最后输了,那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甄师兄若是输了,我就单枪匹马亲手去抓一只熊来赔你,若他赢了,你也同样给我单人去抓一只熊来,你敢赌吗?不敢赌就闭嘴!”
见越千秋和汪枫竟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徐厚聪却已经谨慎地闭上了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他突然瞧见皇帝对他勾了勾手,他就立时上前去,微微弯下腰来。下一刻,他就只听得皇帝在耳边问道:“南朝那个正在和汪枫斗口的少年到底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徐厚聪有些意外。虽说越千秋尽管没有下场搏熊,可实在是够显眼。然而,皇帝为什么非要问他?在场的汪靖南也好,萧敬先和萧长珙也好,每一个人应该都能给皇帝一个详尽的回答。可他来不及多想,更知道自己不宜在这其中玩什么花样。
“皇上,那是越千秋,南朝政事堂次相越太昌的孙子……准确的说,应该是养孙。”
心中骤然一跳,皇帝微微皱眉道:“越太昌朕当然知道,那是南边有名的能臣。不过你说是养孙……他不是越家血脉?”
“据说是那位相爷在路上捡回来的。”徐厚聪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越太昌的幼子不大成器,十几年前逃婚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去过。老爷子大概是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绝了后,所以就把这个捡来的孙子记在了幼子名下,将来承继香火,祭祀也有个人。”
“朕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之前害得长珙挨了一巴掌的孩子?”皇帝终于想起之前这段时日在上京城一度沸沸扬扬的那个消息,当时他是又好气又好笑,虽说明知道是有人故意给这位刚刚加封的兰陵郡王脸上抹黑,可他也没太往心里去。
至于当年使团回来时是否传过这事,他早就不记得了。
可现在,他的心情却犹如怒海生涛似的,一只手不知不觉地紧紧抓住了扶手。
偏巧在这时候,皇帝的耳畔又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甄师兄干得好,竟然抉了它的眼珠子!这下子,某些有眼无珠的人该知道你的厉害!”
皇帝几乎下意识地一推扶手站起身来,正正好好看见场中甄容从黑熊的肩膀上腾身跃下,而那头原本凶悍勇猛的黑熊两只眼窝处已经变成了血洞,一时彻底发起狂来,再也顾不得甄容这个罪魁祸首,竟是昏了头一般,只顾着朝一个方向狂奔了过去。
刚刚见儿子和越千秋针锋相对,汪靖南也懒得理会,目光一直都在悄悄留心同坐一席始终在嘀嘀咕咕的萧敬先和萧长珙。
此时见那黑熊失控,他本待给这些不受待见的南朝人下点眼药,可偏偏那发疯的黑熊并不是朝着皇帝这边,他就算指摘甄容居心叵测,引熊行刺,却也说不出口。
就在那黑熊眼看快狂奔到了演武场西面边缘的刹那,就只见一条人影犹如疾风似的从后头追了上去,而在这狂奔之中,就只见人从左肘到左肩猛地拉后,随即整条左臂犹如锋利的长枪一般骤然前刺,整只手竟是从瞬间没入了这只硕大的黑熊的后背。
那一瞬间,汪靖南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他身边的汪枫眼看那只黑熊颓然前冲了数步,最终倒地,他不由得失声惊呼道:“这不可能,那熊皮又不是一撕就破的纸,他身上必定暗藏利刃!御前竟敢暗藏利刃,简直心怀叵测,快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