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吴朝使团投宿的北燕小城中,所有赌坊算是倒了大霉。无论是官府中人做靠山,于是明目张胆开门迎客的,还是底下的私窝子,全都迎来了一场大扫荡。虽说也有平素横蛮霸道的人出口喝骂甚至是武力抗拒,但很快就被打得如同猪头!
而小心翼翼上前接洽求情的赌坊东家们,很快就得知了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是谁。
竟然是北燕秋狩司和随从护卫南朝使团的一队禁军联合行动!
用得着吗?咱们这个小城里这些小小的赌坊招谁惹谁了,竟然会遭遇如此噩梦!
而更加噩梦的是那些倒霉的赌徒们。
先是被人强压面壁跪着,谁敢随便乱动就是一脚,甚至是一马鞭,可接下来竟然是让人检举揭发谁赌技最好。这下子,几家赌坊和私窝子全都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平日神气活现赢得最多的遭到了千夫所指,却是根本连狡辩都不能,就被凶神恶煞的兵卒拖了出去。
等到人挑得差不多了,刚刚来时破门而入,半点预兆都没有的兵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留下的是赌坊中满目狼藉以及一大群抖得如同筛糠似的赌徒,还有茫然无措的东主和下头的荷官。每一个人都觉得满脑子浆糊。如此大张旗鼓,竟然就为了抓赌技最高的赌徒?
而被兵士们两个服侍一个,堵上嘴蒙上眼睛架了走的赌徒们,也全都惶惶不安,甚至有胆小的尿了裤子,下一刻顿时遭到了更严厉的呵斥,少不得还会挨上几下拳脚。
当总共七八个人被带到一间屋子,见到上头一身戎装的吴钩以及穿着便服的贺万兴满脸冷峻站在那儿,随着第一个人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其他人瞬间跪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贺万兴看到这一幕,先是呆了一呆,可北燕秋狩司和当年南边大吴的刑部总捕司相比,凶威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就冷笑了一声。
“全都给我听好了。秋狩司现如今需要人手做一件事情。你们要是能做好,那么重重有赏。要是做不好,那就全都不用回去了,咱们大燕的矿山和沙场里正好都缺人!”
对于这种威逼利诱的情景,吴钩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要不是此番吴朝过来的使团实在是规格太高,皇帝又没发话,谁也不敢贸贸然行事,只怕这会儿他也好,贺万兴也好,早就下手抓几个人严刑拷打,逼问那所谓的麻将是不是暗号交通的方式了!
一群赌徒谁敢违逆秋狩司,顿时战战兢兢全都答应了下来。当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被带到一张方桌面前,看到那一副分明很像是博戏用具的竹制麻将时,每一个人都呆了一呆。
难不成……是想让他们去赌?
自从进入北燕境内,一旦投宿客栈,越千秋就开始和严诩睡一间屋。用严诩的话来说这叫师徒搭档,警惕翻倍,越千秋当然不会反对。
可此时此刻虽说夜色已深,他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此时又翻了一个身之后,他看到对面床上的严诩正好也翻身转了过来,黑暗中能看到那分明圆瞪的眼睛,他不禁笑了起来。
“师父,今天真是赚翻了!”
“那是,不过今天他们今天前后来了四个人,输得记了那么多帐,眼睛一个个都红得和兔子似的,明天肯定还有恶战!赶紧睡,养精蓄锐才是正理!”
越千秋才不怕严诩这个师父,此时笑得开心极了:“师父你信不信,这会儿他们肯定在连夜抓赌徒,然后让他们研究咱们这麻将的打法,肯定比我们睡得更少!”
“这是当然。今天从下午到傍晚,他们来了四个人,结果一直轮流翻多少番的输,输了六七千的银制钱,再不找高手翻本,这脸就丢光了!”
说到这里,严诩绝口不提自己和越千秋这些年来闲着无聊互相配合练就的快手,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一枚银制钱,至少抵得上一百文铜钱,六七千算起来不过是六七百两银子,钱是小意思,要紧的是面子和里子!”
师徒俩幸灾乐祸地聊着天,终于渐渐有了困意,先后进入了梦乡。只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两个人一整夜耳朵边上仿佛都响着噼里啪啦的搓麻将声,以至于当越千秋最终竟是被一声二饼给生生惊醒的。
眼见得严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茫然四顾,他发现外头天还没亮,终于气乐了。
“师父,你想当赌神啊!醒了就叫二饼!”
“这不是正缺一个二饼吗……”严诩悻悻伸了个懒腰,到底还是又躺回去了。只是被这么一闹,师徒俩谁都没了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起了话。只不过,在北燕驿馆这种别人的地头,谁也不会说什么关系重大的事,反倒是不知不觉说起了家里的亲人。
如此闲话一番,不一会儿就天亮了。他们倒是打着呵欠起床,却不知道墙下各处埋着铜管,听了整整一夜的秋狩司谍子那简直是又困倦,又恼怒。困倦自然是因为一整夜轮值,虽不能说不眠不休,可也绝对没睡好,而恼怒的是根本就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难不成这在南边非常有名气的师徒俩,真的只不过是一介赌徒?
当次日启程时,越千秋刚和严诩来到了马车旁边,就看到吴钩强颜欢笑地带着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虽说随行护卫的兵马整整五百,他再好的记性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十天中把那些人脸全都刻在心里,可此时只是一眼,越千秋就大约有了猜测。
眼睛里血丝密布,身材瘦削到可以称得上瘦弱,头发虽说梳过,但仍然有些乱糟糟的,整个人不自觉地有些佝偻身子……不消说,这十有八九就是昨夜秋狩司收获的赌徒了。
因此,没等吴钩开口,他就笑吟吟地招呼道:“吴将军这是又带人陪我们打麻将了?来得好,快请快请!”
那个中年人很有些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直到被吴钩从背后推了一把,他才再不敢迟疑,连忙赔笑道:“我就是凑个数,第一次玩没经验,还请严大人和越九公子多多指教。”
“指教什么指教,玩乐而已,图的是一个痛快!”
眼见严诩二话不说把人招上了马车,越千秋又在使团中人里随便挑了个人,吴钩等到马车帘子放下,车门关紧,赫然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他这才转身往回走,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往四面扫去,很快就找到了昨日那四个秋狩司谍子说,一直都在马车上陪玩的干瘦少年。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小猴子在那不高兴地嘀咕:“严掌门和越九公子也是的,居然今天换人了,我还没玩够呢!”
话音刚落,就只见其身边的另一个沉稳少年开口告诫道:“袁师弟噤声!”
见两个人立刻朝自己看来,眼神中分明满是警惕,吴钩知道这会儿就是留下也没什么结果,他哂然一笑之后,终究大大方方地回去把昨夜遴选出来的另外几个赌徒全都送了过来,以备一会儿能接替上去。
这些赌徒每个人都带着多达一百文银制钱的赌注,凭借昨夜这些人打了整整一夜后的结果来看,远比昨日那四个秋狩司谍子的水平要高,而且非常善于识破赌场骗术。至于昨天那笔欠账,反正是秋狩司欠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秋狩司是北燕皇帝最最信赖的心腹,还会还不上这点钱?
然而,仅仅是一整天下来,当几个输得魂不附体的赌徒先后来到贺万兴和吴钩面前,哭丧着脸瘫跪在地时,两个此番护送使团的搭档方才发现,他们打的算盘实在是错得很离谱。
今天严诩和越千秋师徒如出一辙,先是让人大大赢了几百文银制钱尝甜头,然后声称要翻本,干脆把赌注翻了一百倍,偏偏四个贪心的家伙都答应了。结果,这四个人轮番上阵,输了整整十七万!
十枚银制钱就是一两银子,这十七万折合一万七千两银子,纵使对秋狩司来说,这也是不可忽视的大数目!
且不说,越千秋之前还申明过另外一条规矩,那就是牌面翻落就算输!在这种马车颠簸行路的环境中,除非是身怀不错武艺的人,谁能在护住自己面前那牌面的同时,还周顾得到那摞起来的两排长城?这还是后来他们的人是二对二上去的,否则只会更惨。
赖账是容易,尤其是后头那几个赌徒硬着头皮写借据时,摁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指印,可重要的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