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怒气冲冲回到了自己的御书房,他怎么也想不到,一起的普通的辞职竟然引发出了如此严重的朝廷内斗,高俅显然是涉及此案,蔡京热心过了头,处心积虑扳倒种师道的意图太明显,即将爆发大战关头,这些重臣却不顾及朝廷大局,一个个只想到自己的利益,着实令赵佶心中恼火。
赵佶也同样对童贯不满,他最后攻击蔡京的话太尖刻,有失体统,同时童贯和蔡京的争执中也有一种暗示,种师道提拔细作幕僚有罪,那他赵佶提拔种师道是不是也要承担责任?
这时,梁师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赵佶身旁,将一叠奏卷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五品以上大臣任免,请陛下批阅。”
第一份就是种师道的辞职书,赵佶叹息一声,问梁师成,“太傅怎么看种师道辞职?”
“臣自愧不如!”
赵佶看了他一眼,“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师成微微叹道:“罪己也要有勇气啊!他若不说,谁又知道这件事,他能主动承认自己的过失,愿以辞职谢罪,足见他内心坦荡,但老臣觉得这里面的根本原因是出于他对陛下的忠心,只因为对陛下忠心,他才会愧对陛下对他的信任,陛下,大将易寻,忠臣难觅啊!”
赵佶轻轻点头,梁师成这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今天朝堂中一帮重臣,无论倒种保种,其实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唯独请罪的种师道却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沉思良久,提笔在种师道的辞职书写了个‘否’字,想了想,又在背后写了八个字,‘吸取教训,积极备战’。
他放下笔,把辞职书递给梁师成,“把它交给种师道吧!”
一场被闹得沸沸扬扬地倒种和保种纷争终于因天子的批示而结束了,种师道痛哭流涕,跪在宣德门前三呼万岁后,便在当天返回了太原府。
这场倒种和保种的纷争虽然没有扩大化,象个肥皂泡一样,刚刚形成就破灭了,但它却无形中促成了另一个副产品,那就是朝廷两大对立政治势力的初步形成。
但对天子赵佶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对西夏战役,在他的一再督促下,朝廷再次向太原和西京各增兵五万,同时增调大量的粮草物资,赵佶更是御笔亲批,限三个月内完成对西夏的战争准备。
七月中旬,太尉童贯作为西北军三线作战主帅离开了汴京,赶赴太原。
太原军衙,自从李延庆兼任录事参军后,他便暂时离开军营,长驻太原军衙内,这也是稳定局势的需要,赵源被抓捕,手下爪牙杨槐和刘琛也同时被抓,还有之前被抓的马顺其实也是赵源的爪牙,只是他先一步暴露,被赵源灭口。
而另一个主事参军邵鞠也因为和赵源走得太近而被停职,八司内人心不稳,有人担心自己被赵源牵连,却有人却惦记着空出来的职位,在这种情况下,李延庆坐镇参军部就显得极有必要了。
虽然升了官,但同时也添了事,种师道进京的这段时间里李延庆格外忙碌,八个司的报告都要汇集到他桌上,他要区分轻重缓急,哪些事情必须立刻做,哪些事情要等主帅审批才行,基本上每天都要忙到天黑。
这天下午,李延庆将严九龄叫进房内,指着他的一份报告道:“我来问你,上个月库存铁甲是三万九千八百副,去掉这个月领走的三千四百副,那么还应该剩下三万六千四百副,你的报告中却还剩下三万七千二百副,多出来的八百副铁甲是怎么回事?”
因为司铠参军杨槐被抓,严九龄目前暂任司铠参军一职,这是他写的第一份参军报告,却被李延庆发现了问题,他满脸通红,“属下这就去调查。”
“不用调查了,应该还有八百副损坏的库存铁甲,没有送还军器监,但你的报告中却没有,你肯定是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啊!属下确实没有注意。”
李延庆把报告还给他,“重新去写吧!明天中午之前给我,我也要汇总写报告给种帅了。”
“卑职一定准时送到。”
“你把报告交给我之前,最好再让从事去仓库核实一下。”
“卑职明白了。”
严九龄躬身行一礼走了,李延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他对严九龄的报告不太满意,可事实上,严九龄是他很看重的官员,属于那种他能控制的心腹,他有意将严九龄再一步提升为主事参军。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亮哥,你回来了?”
“回来了,一路差点把我累死,给你们几个带了点吃的,回头分给你们。”
“谢谢亮哥!”
李延庆听出了声音,起身笑道:“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只见杨亮快步走进房间,躬身行礼道:“参军,小人回来了。”
杨亮应该十天前就回来,李延庆估计他在京城玩了几天,又顺便回家探了亲,不过这点小事李延庆不想追究。
“一路上应该很顺利吧!”
“很顺利,我见到了员外,他让我告诉参军,他完全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情,还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小人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分给各位兄弟,另外还有一封信。”
杨亮从怀中取出李大器的亲笔信呈给李延庆,信很厚,足足写了四五页,李延庆打算回头再细看,他把信放在一旁,又问道:“我父亲还有什么口信吗?”
“还有就是让我告诉参军,杭州那边的亲人一切皆好,那边有一大家子,很热闹,让你不要牵挂。”
“我明白了!”
李延庆笑道:“去吧!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杨亮欢天喜地地走了,李延庆这才打开父亲的信细看,前半部分简直就是一份企业经营汇报,令李延庆哭笑不得,他直接跳过,第三页才开始有实质性的内容。
信中提到鹿山学堂已经改名为鹿山书院,父亲先后投资七千余贯,将书院扩大了五倍,学生已超过千人,信中还特地提到,父亲以他的名义出资五百两银子,雕刻了一座师父姚鼎的石像,足有一丈高,矗立在书院大门口。
李延庆将这段文字看了再看,眼角微微有些润湿,这可是师父给自己的最后托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实现了,只是自己还亲口答应过师父,自己总有一天会让鹿山书院变成天下第一书院,但这可不是靠钱能实现。
李延庆叹了口气,又继续看父亲的信,但后面的内容他就没有兴趣了,后面几乎两页纸都在念念叨叨让他不要去前线,举了无数的例子,无非就是一句话,他是文官,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将。
虽然父亲是一片好意,但李延庆着实没有兴趣再看第二遍了,他将信收了起来。
这时,李延庆又想起一件事,赵源的所有物品都已收拾完毕,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察看,现在正好有点空闲,李延庆便起身来到原来赵源的官房。
赵源的官房很宽大,桌子柜子都已经被搬走,房间地上放满了二十几只大箱子,这里都是从他官房和宿舍里抄出来的各种情报资料,每一口箱子上都写有物品内容。
虽然赵源曾想置他李延庆于死地,但李延庆也不得不承认,赵源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他用几年时间收集了二十几箱关于河东郡的各种情报,地形、人口、城池、交通、税赋、农业产量、商业、矿产、冶炼、甚至民风等等,几乎是应有尽有,万幸的是,赵源还没有把它们送出去。
种师道前几天还想把这些情报资料悉数销毁,但在李延庆的力劝之下,这些资料得以保留下来,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责任不在刀,而在于用刀之人,这些宝贵的情报资料毁掉了实在太可惜。
这时,李延庆来到最大的一口箱子面前,箱子上用白油漆写着‘地图’两个大字,说明箱子里的物品都是地图。
李延庆打开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近百卷地图,这箱地图是从赵源宿舍的地窖里搜出来,每卷地图都用油纸包裹,贴着标签,保存得非常完好,虽然军衙也有一间地图室,但李延庆可以肯定,赵源的地图更加实用,更有战略意义。
他取出一幅最长最大的地图,这是绘制在一幅绢布上的河东全路地图,宽五尺,长近两丈,非常详细地标明了河东路各州各县的城池位置,还有山川地形走势和河流流向,还有细细密密的官道和马道,李延庆又拿来一本厚厚的河东州县详解,再对照这幅地图,简直就是一把进攻河东的利器。
但仅仅是描绘这样一幅地图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李延庆不知赵源从哪里得到原图,至少他可以肯定,军衙里没有这样一幅地图,难道没有原图,本身就是他自己绘制?
这时,李延庆眼一瞥,发现一幅他很感兴趣的地图,地图上贴有晋宁军的标签,李延庆将地图放在桌上慢慢展开,这幅图上的各种地形他都很熟悉,一个多月前,他便差点被两百多西夏骑兵在这里干掉。
李延庆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乌龙寨、神泉寨以及他们被伏击的那片地域,他细细看了一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再仔细看了看,李延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